即便钟寰宇心里已很肯定当天的那个贼人就是柳暮雨,但他也很无奈,终究还是咬牙放走了她。
柳暮雨跟着苏落尘后头,在平康侯和武潇潇的不甘不愿的目光中离开了刑部,柳暮滢很茫然,怔怔看了武潇潇一眼,咬唇也离开回去了柳府。
苏落尘一路上并未言语,两人默默走着,直到一处转角地方,他才住了脚步,无奈地摊肩道:“去喝一杯?”
柳暮雨一愣,随即点头,跟着他去了抚月阁。阁内依如当初情景,笙歌丝竹,袅袅舞态,苏落尘带着她去了昔日的小暖阁,然未叫来酒水,只沏了壶热茶过来。
他轻挽袖摆,给她倒了杯热茶,柳暮雨接过,抿了一口便搁下了,问道:“不是说喝一杯吗?怎么喊了茶水过来?”
苏落尘端起茶盏,闻了闻那茶香,反问道:“喝茶不是喝一杯?”
柳暮雨白他一眼,哑然间兀自又捧起茶来,灌了一大口。
苏落尘笑眼望着她,却道:“这水,是采的旧年冬日梅花上的雪水,这茶,是摘的芩城孟岚山特有的雨雾含烟,二者相配,乃是最最清香,这可是阁里的珍品,一般人可喝不着。”
“芩城可是茶都,孟岚山更是产茶圣地,雨雾含烟更更是其中珍品,姑娘我今日确有口福了。只不过,你大老远把我从刑部救出来,就为了喝这一杯茶?”柳暮雨道。
苏落尘拂了拂眼前的热气,对她抬目一笑,可忽地语气一转气急,道:“当然是为了救你了!真不知道你脑子里装的是何物,当真不知偷盗刑部文书乃是大罪?”
柳暮雨蓦然瞪大了眼珠,问道:“你怎知是我做的?”
“你承认了?”苏落尘注意到她的神情,又展出怪异的笑来。
柳暮雨这才知这小子原来是在诳她,遂道:“难不成你现在想送我回去,在那大牢里头数数蚊蝇蟑螂,啃啃冷硬馒头?”
“那我费尽苦心救你出来不是白费了?”苏落尘轻哼声,嗔怪道。
柳暮雨看他一眼,捧起茶杯来一口气喝光了茶水,又沉默了半晌,问道:“你怎会想起来帮我说话?”
“哦,只是闲得无聊罢了,想着若你进了刑部大牢,那以后我岂不是没了人儿陪我烤鱼?”苏落尘给她又添了杯茶,想了想突然怪笑道。
“算了算了,我还是先回去罢,不能让我老爹等得太急……”她瞪他一眼,打了个哈哈,突然想起府里的老爹,就连忙撂下茶杯,撒开脚丫便跑了。
苏落尘在旁只得摇头叹气,他初一听柳暮雨被押入了刑部,心头火急火燎,正要想方法看能不能帮她一帮,就在那时,苏太师忽然唤他去了书房,告诉他怎么怎么云云,这才有了他入刑部这一出。
直到柳暮雨的浅淡背影消失在了眼底,苏落尘这才唤了个小厮过来,让他去请自己的好友何梓修去了。
好不容易来了这抚月阁一趟,又因各项事由,未曾见过茗月姑娘一面,那今日自然不能放过这次好机会……
而此时,在洛城西南处的一座大府邸里头,白日天光下,一个黑衣青年,凤目幽深,额上有了层密汗,正在院子里练着剑。
这模样,分明就是彦七!
少顷,来了个青衣老者,对他恭敬行礼,喊道:“连王殿下……”
青年停了剑,额上的汗顺着鬓流下,他没顾上擦拭,便道:“那文书寻到了?”
老者惶恐道:“回殿下,还……还没有,老奴打着办案的名义,派人在殿下说的那条路线上好好搜了个遍,可却没有得到半点消息……”
青年眉头一皱,凤目里掠过寒意,语气突变冰冷,道:“那便真的是那丫头偷拿了,明天就是和她约好的日子……好了林叔,你先下去吧……记得继续搜寻!”
那唤作林叔的老者,迟疑了一会,并未退去,支吾道:“殿下,老奴还有一事……”
青年抬目,问道:“何事?”
“殿下,柳府脱身了……”林叔压低了声音,说道。
青年稍稍一愣,道:“是励王出手了?”一说到励王二字,青年的眸里猛地多了些寒冷恨意。
林叔似是觉出了连王身上的冷寒,不禁打了个颤,道:“殿下,那封文书上写了励王的罪状,若呈到皇上手里,于殿下于太子都是有利的,可为何……”
青年连王冷冷瞥他一眼,道:“林叔,今日你的话是不是多了些?”
林叔一听,连忙吓得跪在地上,惶恐地磕头,请罪道:“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老奴该死……”
连王不耐烦地一摆手,让他退下,林叔仓皇起身,退着步子离开了院子。
待其走后,连王的眼底多了些森然,大姜一向对兵器看管甚严,除了兵部外,旁人一概不能私设大型兵器坊,而励王利用职权,在宸州和当地知府勾结,设了一个超大型的兵器坊,是犯了大罪。
这封文书递到皇帝手里,皇帝不悦,那是肯定的,励王也可能会因此受到处罚,只不过因其身份地位,这处罚必定不重。
宸州已经被励王牢牢控在手心,这文书是太子暗藏宸州多年的棋子,冒着生命危险送出来的,甫一送出,那棋子便被励王派人斩了首。
可不想,这文书太子没拿到,却被一向中立的刑部阴差阳错拿到了手,遂连王便趁刑部刚得文书,还未打开之际,去抢了回来,借以再筹划一番,再让励王多伤伤筋,动动骨。
所以,他便中意了功夫不弱的柳家三小姐。
如此抢了文书后,一来,柳府就不能脱身事外,甚至可能因此事筋脉俱损,戳破一个钱袋子。
二来,文书若还在手,就可让一个死士充作贼人,一方面指证柳府三小姐乃是和他一起的贼人,坐实柳府之罪,另一方面指证励王,说是被励王派遣偷盗文书,然后将文书呈给皇帝,让励王罪上加罪。
三来,此事乃是刑部负责,在天子的眼皮底下,只能公事公办开罪励王,从而拉拢刑部至太子这边。
此事若成,一举三得,只可惜出现了两个变故,一是柳暮雨被太师公子救出,二是文书不见,无法开展下一步。
而且,此文书又做不得假,当初的那个棋子是知府身边的红人,这才得了空子偷出了励王写给宸州知府的一封文书,上面的是励王的笔迹,又有章印,作假不得。
只可惜,没那文书,一切都成了空谈,想着,连王猛地一挥手里的长剑,剑影一掠,身前莲池里的田田荷叶,齐刷刷倒下去半边。
……
再说柳暮雨回去柳府后,柳暮滢已经归来,此时正偎在柳夫人怀里小声啜泣,哭得梨花带雨,好不凄楚。
柳老爷见三丫头无恙回来,满脸堆起的疙瘩才舒展开来,他疾步走过去,仔仔细细将她瞧了个遍,这才长舒了口气。
“丫头,没遭什么罪吧?”柳老爷急切问道。
柳暮雨咧嘴一笑,道:“老爹,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再说,你女儿可是会功夫的,谁能把我怎么样?”
柳老爷浑浊的老眼一瞪,怪道:“我看有了此次教训,你还敢再胡闹?”
柳暮雨连忙拉老爹的手,讪讪道:“不会了不会了……”
柳老爷这才满意点头,牵着她的手来到了柳夫人母女的身侧。
他心底的怒意显然还未平复,冷着声说道:“滢儿,以后说话一定要多加注意,小心祸从口出!”
柳暮滢抬起泪汪汪的眼,红着眼眶,苦着脸色点点头,一旁的柳夫人也是长叹一声,复杂地瞥了眼柳暮雨,说道:“老爷,是奴身管教不周,这几日就罚她去宗祠念经吧。”
柳老爷点头,又道:“此事三丫头也有错,就让她和滢儿一起去静心三日!”
就这样,她们二人便被遣去了宗祠,一人一个蒲团,跪在上面,念起了佛经,每日都有丫鬟送来膳食,柳暮滢心里头依旧心乱未定,只拣了两根青菜,浅尝了尝,便又埋头诵起了经。
柳暮雨倒没那么多顾虑,送来多少她便吞下多少,并着柳暮滢的饭菜,每每吃得腹中胀饱,然后再靠在龛上,睡得不省人事。
就这样度了两日,直至第三日,她被柳暮滢轻声唤醒,柳暮雨醒来,揉了揉惺忪的眼,随即一个激灵,立刻挺直了身子,跪在蒲团上,口里咿咿呀呀地不知念些什么。
柳暮滢在旁轻咳了声,道:“爹今日没来……”
柳暮雨这才放松了心情,一下子软了骨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她眼角余光一瞟,见她大姐像吃了个苍蝇,苦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遂问道:“怎么了?”
柳暮滢一咬银牙,好半天憋出一句:“那件事儿,算我错了……”
“哦,小事儿而已。”柳暮雨不咸不淡地回了句。
见她这样说,柳暮滢心里稍稍宽慰了些许,说起来,她们其实并无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她看不惯这个捡回来的便宜妹妹,也看不惯她爹太过于宠着她,更看不惯她一副冷色孤傲的样子,这些加起来,愈发让她心里厌恶,这才有了时时与她作对的戏码。
这件事完,柳暮滢心头对柳暮雨的厌意少了点,可又多了些对小姐妹武潇潇的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