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恭的刺史府上,这几日天天是莺歌燕舞,王恭老神在在地赏着歌舞,喝着美酒,倒也惬意。庾燚与王婧每日作陪,面上虽然祥和,可是心里却是焦躁万分。
王婧自不待说,爹爹身陷囹圄,还未救出。庾燚也是焦急,这王恭通知殷仲堪的书信,迟迟没有回信,也不知道是赞成还是反对。
这起兵清君侧的事,只要造的势足够大,则参与起兵的地方刺史的身家性命也就保住了,说不得还会得到朝廷的赏赐。如果起事的人不多,中央压过了地方,那么对于地方刺史大员来说,那可就是身死族灭的大事了。
看着王恭整天醉生梦死的,除了清谈喝酒,欣赏歌舞,就是到各处挖掘奇珍异宝,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只要听到手下禀报,哪处有异宝在,他就不管不顾地去挖山开林找寻。与这样的人一道起事,真是祸不远矣啊。唉,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父亲的决定也许错了!
庾燚在自己座位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闷酒。
“报----报----”一名校尉闯进了大堂。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王恭不悦地说道,随意地挥了挥手,底下的歌乐舞女们迅速向后堂散去。
“主公,荆州有使者到。”校尉咽了口唾沫说道。
“使者人呢?”坐在下首的何澹之豁然站起。
“正在驿馆。”校尉答道。
何澹之望向王恭,王恭点了点头说道:“嗯,带使者到我府中说话。”
“是。”校尉应声去了。
“世侄女、世侄,你们也随我一起到签押房,等待荆州的使者吧。澹之,你也过来。”
三人拱手称是。
签押房内,王恭坐在书案前,把玩着手中的煤雕。煤雕是前几天,他带着仆人,从郊外西山上开采出的煤精玉石雕刻而成的。打磨掉周边的石炭,王恭让工匠循着煤精玉石天然的纹理,雕刻成了牛形的挂饰。牛形挂饰整体晶莹剔透,泛着玉质的黑光,极其精巧。
荆州的使者恭敬地站在王恭的对面,其他人则站立在两旁。
王恭看着使者送给自己的书信,哈哈大笑,“好,好!荆州刺史殷仲堪应经答应起事。这下----兖州、青州、荆州、豫州联合举兵,这一次我们不闹则已,一闹则闹它个大的。让朝中的那帮奸佞也好好瞧瞧,我们地方的刺史也不是好欺负的。”
“世伯所言甚是。”庾燚拱手称道。
“庾世侄,你即日回去,通知你父,立刻发兵。我这边也应该准备准备了。”
庾燚一愣,这个王恭真是说风就是雨,前几日还优哉游哉,现在说动马上就动,不过也好,“好的,小侄这就立刻出发。”
“那侄女也先行告退了,代世叔送庾燚世兄一程。”王婧敛衽一礼,说道。
王恭对着两人,满意地点了点头,“着我印信,传令下去,让鹰扬将军刘牢之率领北府兵广陵部曲迅速渡江,与京口颜延部曲汇合,务必在明日清晨,完成整合。整合后,暂由鹰扬将军刘牢之担任都督,节制全军,颜延为副。其后一切事宜,待我渡江过后,再作安排。”
“是。”主簿答应了一声,当场伏在一旁的书案上,拟好了帛书,由王恭审看无误,盖了自己的刺史印信,再由一位校尉负责到南郊,向刘牢之传令去了。
待庾燚、王婧走出书房,何澹之急步上前,奏道:“主公,现将北府全军统由刘牢之接管,恐怕不妥吧。上次我到刘牢之军中,他明明无恙,却摆出一副生病的样子。他分明是对主公再次起兵心怀不满,让这种人为主公统兵,难保不会出现问题啊。”
“嗯。”王恭也沉吟了起来,“刘牢之----出身寒门,以军功起家,这种人最好个面子。明日我与他摆酒设宴,为他饯行,给足他面子。他感知遇之恩,肯定能为我效死力。你看如何?”
何澹之沉吟了起来,其实他心里也是反对王恭再次起兵的。一旦用兵,必然要依靠刘牢之这样的军中将帅。而要想削夺刘牢之的兵权,就要暂时息兵。可是这对王恭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既要用兵,自己又不能亲自带兵,那么控制军中主帅,只能恩威并施了。可是,现在看来,王恭对于刘牢之,是有恩而无威啊。
“属下也并无好的办法,就照主公的意思办吧。”何澹之拱手无奈地说道。
“好。澹之呀。你不要杞人忧天了,颜延原是军中的一名帐下督,骁勇异常,由我一手提拔,做了京口北府兵的主帅,此人对我一向忠心耿耿,有此人为军中副帅,刘牢之就是想有所动作,他也会忌惮一二的。况且,刘牢之会反叛?笑话!明日宴席之中,我再许以一天大的恩惠,我保证他从此再无二心。哈哈哈……”王恭大笑了起来。
何澹之陪着笑,不过他的笑容显得有点苦涩,人心要是变了,是人力无法改变的。
隆安二年七月乙亥日,王恭在刺史府中大摆宴席,为刘牢之出师京口饯行。
席间,王恭让刘牢之一起高坐主位,“牢之,你此次出师京口,可关系到我王恭的身家性命啊。成----则能诛杀朝中奸佞,我可以继续以国舅至尊,继续为朝廷保一方平安。如果败了----朝廷中那伙奸佞必将信口雌黄,污蔑我为叛逆。到时候不关是我,就是你,也难保性命啊。”
刘牢之心中冷笑,你王恭既然对时局认识得如此清楚,有何必执意出兵,还不是为了一己私利,想搞掉会稽王司马道子,让自己能左右朝廷,做个实际上的太上皇。我刘牢之可也不傻,你既然不听我劝,前几日还想暗杀于我,现在暗杀不成,反而巴结我。哼哼,我们走着瞧。
见刘牢之呆呆地坐着,似乎被自己的话吓住了,王恭满意地笑了笑,“不过牢之啊,你也不必过于忧虑。我北府军乃是我大晋的劲旅,由你这位百战百胜的常胜将军率领,定然无往而不利。如果事情成了,我就上表朝廷,正式任命你为徐州刺史,为朝廷统帅一方。”
刘牢之心中一动,看样子,这王恭是要卸磨杀驴啊。刘牢之表面上与王恭杯来盏往,其实心中已经气急。
下首的何澹之一听王恭的话,就心道坏了----主公也不知道是有心试探还是无心之语。事情一成功,就要上表朝廷,让刘牢之担任徐州刺史,这不是变相地解除刘牢之的兵权吗。须知对于一名军人,没了军权,就等于没了生命。难道这就是主公昨日所讲的,对刘牢之天大的恩惠?
是的,徐州刺史,朝廷的一方大员,官至二品,比刘牢之现在的官品,连升两级,但是你所给的,非别人所需。主公,你好糊涂呀!何澹之端起一杯酒,闷着头,喝了下去。
“牢之啊,我王恭愿与你结为异性兄弟,你意如何?”王恭喝着喝着,突然说道。
刘牢之嘴中的半口酒未来得及咽下,又吐了出来。刘牢之自知失态,忙以衣袖揩拭面须上的酒水。
“哈哈,牢之不愿意吗?”王恭笑道。
“不是不愿意,只是属下不配啊。”刘牢之苦涩地说道。
他出生寒门,靠着战场上的一刀一枪,走到今天,他对士族出生的王恭,是既羡慕又嫉恨。人家一出生就含着金汤匙,再加上人家生就一副好皮囊,生来就是个官家胚子。姐姐是已故的皇后,当今皇上的生母。王恭要以士族大家,国舅至尊,与自己这么个寒人结为兄弟,这让自己既不相信,也觉悲愤。这是怜悯地施舍吗,还是刻意地讨好,王恭的心里有一团火。
“大人,属下万万不敢!”刘牢之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干脆地说道。
还未等王恭作出何等反应,下首坐着喝酒的一位老儒,从席间站了起来,慢腾腾拱手说道:“主公万万不可呀!主公且不说身为国舅至尊,就是以琅琊王氏子弟的身份,也万不可做如此下作的事情。”老儒说得声色俱厉,两手都颤抖了起来。
刘牢之端着卮杯的手,也在微微颤抖,他在心里大声地嚎叫:看吧----就是这样的世道----士族们,虚伪巴结,一群老狗们,也跟着乱声吠叫。你们都给我等着,终有一天,我会让你们这群腌臜,尝一尝今日酿成的苦酒。哼!
王恭本想坚持己见,一方面他本是个固执的人,一旦下定决心做某事,就要做到;另一方面,他这样纡尊降贵,也可以借此,给刘牢之一个天大的面子,让他对自己忠心不二。可是见有人这样反对,破坏了气氛。即使与刘牢之结为了兄弟,胸中必有芥蒂,反而不美。
王恭叹了口气,挥了挥手,示意老儒退下,“牢之,此事以后再谈,你看如何?”
“大人,项大人所说的极是,我本寒人,如与我结成兄弟,岂不有失身份,此乃下作。”刘牢之说着话,胸中泄了口气。眼角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瞟向下首的项不坏。项不坏身旁的人,感受到刘牢之的目光,觉得凛凛然犹如冰雪般寒冷,又如刀子般锐利。
毕竟是久经战阵的武将动了杀气,刘牢之的眼角余光所到之处,下首的一众属僚如坐针毡。而目光中的中心人物项不坏却依然故我,吧唧着嘴,喜滋滋地品着美酒,像是做了一件天大的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