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上来!”成天黑着脸低吼一声,下人们马上让出一条路来,只有一个满脸雀斑的小差愣在原地,被老辈的仆人拽到了一边。
一个眼角下有一个深深刀疤的魁梧侍卫缓缓地走来,一把将抗在肩头的小子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糯米哎呦一声,翻身蹲在地上,打量着只从远处看见的成天。显然,从近处看,这位久经沙场的老将军似乎更加吓人了。
那侍卫使劲拍了他的头一下,道:“就是这小子!鬼鬼祟祟的,突然从假山后面窜出来放跑了其他两个。”
另一个稍微瘦一些也高一些的侍卫,似乎更为识礼,他单膝跪地道:“回将军,丛林说的不错,但属下还看到从假山后窜出了另一个身影,朝南屋那边去了。”
人群中那满脸雀斑的青年心里顿时一沉,他刚才因那俩被处决的侍卫分了神,一回头发现小紫不见了,举目四望,也找不到人影。刚才看见被带上来的不是小紫心里还稍微松了口气,这回听了侍卫说的话,心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那身影难道是小紫?
糯米揉了揉自己的后脑勺,回头狠狠盯了那刀疤侍卫一眼,便回头对着正要抽刀的成天说:“成将军是想要回那龙角吗?”
“哼!知道的话,就赶紧交出来。”
“可那龙角不是我偷的,我又如何交得出来?”糯米直视着那双冷冷盯着自己的眼睛,极力掩饰着自己心中的惧意,尽量平静地道。
“你胡说!”跪在一旁的成全在听见糯米的声音时发现了原来是他,又想起了今天的经历,他一下就明白了糯米从自己口中得知龙角的信息,从而实施偷窃计划这一过程。在糯米狡辩自己不曾偷窃龙角后,他终于忍无可忍,出口否认。
成全跪着往前,来到成天脚下,哭诉道:“父亲,就是他今天在玄茗楼顶撞孩儿,打伤孩儿的。他一定是听了龙角的消息,想要报复我,才把龙角给偷了!”随后声色俱厉地一指糯米,“一定是他偷的!父亲,您要为孩儿做主啊。”
糯米轻嗤一声,道:“一个大男人,竟然跪着哭诉,太丢脸了。”
成天听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看了一眼糯米娇小的身材,又看了看自己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儿子,真是越想越来气。他一脚踢开成全,一个箭步到了糯米身前,伸手攥住他的衣襟,把他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威胁道:“不想死的话,就赶紧把东西交出来。”
糯米使尽了全身力气,也掰不动成天那紧紧箍住自己的手分毫,他艰难地道:“我说了不是我偷的,好女子讲话一向绝无虚言。”
“什么?女的?”看着面前这娇俏的脸蛋,和那双漆黑发亮正望向自己的黑眸,成天一下乱了方寸。想自己一个七尺男儿,从小就被父亲教育不能对女孩子动粗,现在竟然把一个女孩的前襟攥在手里,真是太不像话了。他啧了一声,无可奈何地把糯米轻手轻脚地放下。
糯米站在原地整了整衣角,不管一旁成全怎么跟自己的父亲说:“父亲,你不要被他骗了!他怎么可能是个姑娘!”她只是认真地对成天道:“信不信由你,龙角是被一个叫小紫的丫鬟偷走的,他男扮女装,将偷走的龙角放在西边那个假山后面,刚刚被我撞了个正着。”
“唔。”成天想了想,他怒目扫向一众下人,“小紫何在?”
人群顿时嘈杂起来,一个长有雀斑的小厮被推了出来,他脚软地一下子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小,小紫刚才突然不见了。奴才,奴才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一直跪在地上的成夫人接着道:“小紫是这两天府里新来的丫鬟,平时在西厢苑服饰咱家外甥女的。”
成全听了,突然觉得“小紫”这个名字甚是熟悉,他仔细一想,好像那俩亡命的侍卫曾经提过这个名字,便不情愿地对成天说:“父亲,今天晌午那俩看守的护卫跟孩儿出门时,好像提及是小紫告诉他们孩儿今天要出府听戏的。”
成全心里拿定了主意,认准了是那名唤“小紫”的女婢窃了龙角,又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逃之夭夭的,现在去追恐怕为时已晚,不过或许还有机会。
他一摸胡须,威严地道:“吩咐下去,从即刻起封锁城门,所有官吏明天搜查全城。明日内必须找出那窃贼,抓获者赏银百两。”
“得令。”那刀疤侍卫也唰地一下单膝跪地回道。
啧,真是大手笔,糯米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将军。”丛林一旁的那名侍卫一抱拳,继续说道,“属下们今晚之所以能抓到这丫头,是因为他的两名同伙偷窃了府中财务,妄图翻门而去被我俩拦住,追赶间却被这丫子送出墙去,我俩这才只抓了她回来。”
成全冷哼一声:“我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况且还把我的香佩给窃走了。后边这句倒是没说出口,“希望父亲从重处罚,以儆效尤。”
成天一挠后脑勺:“两个小毛贼能偷多少东西,这事还是交给永康城的官府去办吧,最重要的是先找回龙角。不过偷东西的贼也不能就这么简单地给放了。这样吧,把她关到柴房,明天再说。天色也不早了,都回去睡吧。”
成天摆明了不想再苛责一个小丫头,财大气粗的成府是不会在乎那点小钱的,说不定明天就能把她放了,临走前可能还得给她塞点好吃的。
成全也只能无可奈何,他回到房间翻来覆去无法进入睡梦,心里始终有口气咽不下。一想到糯米轻嗤自己的模样,他心里就一阵气闷,于是趁着夜色独自来到了“关押”糯米的仓库。
他轻手轻脚打开外面的门锁,进了屋里,才发现糯米躺在一堆杂草上睡得正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一脚踢向糯米,却踢了个空。
原来糯米在听见门锁的声音时就已经醒了,睡在别人家的草堆上怎么可能毫无防备呢。当闪到一旁的她看到进来的是成全时,她似乎意识到这是个逃跑的好时机,于是冲着半掩的房门撒腿就跑。
成全看一脚踢空,便要补上一脚,谁知糯米身形轻巧的一跃,躲了过去,便直奔已经开了锁的房门,成天心想坏了,不能让她就这么跑了,便也追了出去。
一直追到东厢,成全大喊着“不要跑”,早已惊动了刚刚睡下的下人们。大家纷纷燃了油灯,推门出来查看情况。
就见到成全满头大汗的抬头盯着天上往前发疯似的窜着,刚见到的以为自家的少爷疯了,不知道是谁指着远处的房檐说了句“快看”,大家这才发言有个棕褐色的娇小人影在屋顶上疾速奔跑着,小厮们这才匆忙穿上衣服追了出来。
成全已经追出好远,那些小厮们才刚刚出门,他不理会这些,只死死盯着房檐上乱蹦的糯米,拼了命地往前追赶。一低头,发现一个拦在身前的走廊横杆,猝不及防地抬腿翻过两边的横栏,又急忙抬头寻找那小人儿的身影。发现自己被甩开了些许距离后,他刚想加快速度,却突然感到小腿一痛,似乎踢到了一块石板上。
成全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他只感到脚下一空,身体就开始直直朝下坠去。在他反应过来时,只来得及抓住一条悬在石板边沿上的一条绳索,身体下坠的程度一顿,这才发现自己是掉进府里平时取水的井口了。
成全并不会游泳,而这口井连着地下河,如果他沉到井底,说不定明天他就会成为间河里的一具浮尸。他背后出了一片冷汗,只紧紧地攥着那根绳子,几乎不敢大口喘气。
然而剧烈的奔跑使他身体略微不受控制,几个小小的摇晃,那个拴着水桶的绳子的另一端,系着的固定用的木棍便因受力不稳,一下断了开来。成全还来不及呼救出声,就“噗通”一声掉到了深不见底的井里。
听见落水声的只有房檐上的糯米,她回身一阵搜索,便发现了在深井中不断挣扎的成全,刚想狠心甩下他不管,一扭头身形却忽的顿住。
她再一次回头,看了看追来的小厮,似乎还有很远的距离,而井中那扑腾的身影却越来越不济,似乎就要溺在水里。
她终是不忍心,跳了下来,几个箭步来到井边,朝井中伸出右手大喊道:“快,抓住我的手!”
然而只是瞎扑腾的成全并不会踩水,他挣扎着当发现是糯米时,眼神瞬间十分复杂,有愤怒,有惊讶,有害怕,更多的是庆幸。然而几次尝试后,糯米发现两人之间的手仍有相当的距离,而成全的状态则越来越不好了,他被水灌了好几口,马上就要体力不支。
糯米无可奈何,只能下水救人,她一下把厚重的麻布外衣脱掉,只穿着单薄的里衫,然后扶着井边一个漂亮的跃身,就跳到了井里。
单薄的身体被冷冽的井水全部浸湿,当她冒出水面时,马上焦急地寻找成全的身影。两米见宽的井体中却不见成全的身影,难道——她赶紧深吸口气,潜了下去。
游了两下,她看到了已经昏迷成全的身体飘在水中,却被水流往深处不断抽吸着下沉。糯米只能加速游了过去,她像一条鱼几下拨水赶上成全,架住他的胳膊,便急忙往水面游去。
等到两人的头都露出水面时,糯米牙齿打着寒颤,摸了摸成全的鼻息——已经若有似无,他已经不省人事。
头顶传来了人声:“没事吧,快抓住绳子。”
糯米拽过绳子,把成全捆住了,示意众人把他先拉上去,等人们把成全放在地上,再转身去救糯米时,才发现后者已经攀着湿滑的井壁上来了。
她扑到成全身上,耳朵贴着他湿漉漉的胸口,只有微弱的心跳声。她拍了拍他的肩膀,却没有回应。看来是被水呛住,已经窒息了,她奋力地一压成全的肚子,使他吐出许多水,可就是不见有呼吸。
她再听心跳,已经微弱得几乎听不到了。可能是水还在嗓子里,按压肚子已经无济于事了。糯米擦了一把脸上的水,不管周围众人的反应,开始有节奏地压他的胸口。
糯米不知道压了多久,只觉得身上冰冷的井水都要被自己蒸发干了,而成全还是一动不动。周围的小厮们已经开始有人哀嚎“少爷”了,可糯米就是不放弃。
她喘着粗气,嘴里下意识地说:“你可别让我白救你啊,快吐出来,快把水吐出来啊。”
她的胳膊渐渐都要力竭,成天也已经赶来了,他早就脱了铠甲,卸了腰刀,此时无助地呆立在儿子的身体旁,像一个平凡的平民百姓,看着自己无助的儿子行将就木。
糯米似乎也要放弃,她使进全身力气按出最后一下,大喊着:“醒来呀!”
“咳咳……”成全像是听到了呼唤,咳出了最后一点哽住气管的井水,终于恢复了呼吸和心跳。
“成儿……”成天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悲痛又欢喜地半跪在成全身边,紧紧地抱住了成全的上身。
可能是身体刚激烈运动就窒息的缘故,又或者是成天的拥抱太过热情,成全只看见坐在一旁气喘吁吁,又全身湿透的糯米一眼,便晕了过去。
成天正要把儿子抱回寝室,一回头看见糯米还全身湿透地蹲在地上,便把成全交给侍卫,自己将刚才出来时匆忙披上的外衣给糯米套上。
糯米两手握着外衣愣了愣,只听成天说:“小女孩家的,穿得这么单薄还全身都湿了,幸亏天色已晚,要不然……”成天说到一半,眼神扫到糯米的胸口,突然发现她胸口处那单薄的衣衫后若隐若现的一个记号,那似乎是一个分叉的暗紫色胎记。
他一下抓住糯米的胳膊,后者猝不及防,弄不明白刚刚和颜悦色的将军为何突然变了脸色。只见成天轻轻拨开糯米胸口处的衣衫,那胎记更是肆无忌惮的被成天看在了眼里。
“你干什么!”糯米开始挣扎,但却像是被困在在铁臂里似的,胳膊被牢牢地箍住,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
成天吩咐两个侍卫把成全送回卧房,自己则带着糯米回到了自己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