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发生了尸女那一档子事,众人基本上都是天黑之前,尽量赶到大城大店中投宿,白天加快速度赶路。如果赶不上进城,也不会乱投宿,只在荒野,支几堆篝火,将就着歇一晚。幸好是夏日,只要不下雨,夜晚露宿,倒也并不十分困难。
几日的紧赶慢赶,终于来到了兖州的首府广陵城外。可是不凑巧的事,时辰过了,城门已经关上。
庾燚等人没法,只好在郊外露营。这天晚上,萧正峰正睡得香甜,一阵丁丁的砍树声,夹杂着嚓嚓的挖土的声音传了过来。
萧正峰和衣坐了起来,王婧也从马车中钻了出来,望见庾燚站在前方探听着什么,萧正峰走了过去。
“庾公子,发生了什么事?”萧正峰问道。
庾燚摇了摇头。
“嗨,过去看看不就得了。”蛋花不知何时钻了过来。
“也好。”庾燚望着萧正峰说道。
萧正峰点了点头,“反正被吵醒了,倒不如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庾燚留下了两名护卫看管马车、马匹,一行人来到发声的地方。这是一处断崖,崖不高,大概有二十来米。崖的对岸也是一座低矮的山崖,这边崖略高一点。两崖之间,一弯小溪潺潺流过,随着月光流向那黢黑的幽林深处。
萧正峰只见崖上,有四五名仆人打扮的汉子,在大火把的照映下,或用斧头砍着树,或用铁锹铲着崖岸的红土,忙得不可开交。旁边一中年人坐在腰舆上,身披鹤氅,手摇羽扇,看着周围人干得热火朝天,不住地撮嘴而啸,鬼哭狼嚎一般,听得萧正峰只觉是鬼气袭身,令人战栗。
这都什么人啊,半夜三更鬼叫鬼叫的,还让不让人家睡觉了。崖面平缓,萧正峰走到崖上,来到中年人身前,此人面白无须,有些年纪但却十分俊朗,“敢问大哥,半夜三更的,你在此大喊大叫,意欲何为啊?”
中年人尚未说话,他周围管家打扮的仆人先说话了,”你是什么东西,敢质问我家大人,你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我家大人深夜游山,图的就是一幽静。想人家不敢想,做人家不敢做,这叫名士风范。你一介山野村夫,说了你也不懂。识相的,给我滚远点。”
萧正峰正要答话,庾燚赶了过来,向中年人拱手作揖,说道:“大人有礼了,小侄乃是豫州刺史虞楷的长子庾燚。小侄的这位伴当,冒昧之处,还请见谅。”
“哦,原来是虞楷的儿子呀,不错,不错。你知道我是谁吗?”中年人终于发话了。
“如果小侄所猜不错的话,您就是鼎鼎大名的国舅爷,身兼青、兖二州刺史的王恭大人----王世伯吧。”庾燚微笑道。
“哈哈哈......你是如何猜出来的。”王恭大笑道。
“呵呵。当朝都有传言,大人是神仙般人物,今日一见,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小侄再是愚钝,也认出大人就是王恭王世伯了。”庾燚恭敬地说道。
听着庾燚与王恭的对话,萧正峰很没趣味地走到了一边。心里叹道,古往今来,人以群分,物以类聚,果然没错。
王婧望着不远处,整了整衣裳,缓缓地走了上来。不知为何,在萧正峰的心里,第一次对王婧产生了一种陌生感。也许,自己跟此女也不是一路人吧。
“侄女王婧拜见王世叔。”王婧向王凝之敛衽一礼。
“你是……”
“哦,她是司徒公王谧王大人的女儿王婧。”庾燚介绍道。
“噢,原来是司徒公的千金呀。”王恭从腰舆上跳了下来,扬手捶胸,“你父的遭遇,我听说了呀。只能说奸佞当道,奸佞当道啊。”
“还请王世叔为侄女做主啊。”王婧小声抽泣着,盈盈地向王恭拜了下去。
王恭赶忙扶住王婧,“侄女放心,侄女放心。叔叔我一定设法营救,设法营救的。”转首对着管家说道,“王安,停止开山,打道回府。”
“是。”王安得了命令,举起手喊道,“老爷说了,停止开山,打道回府。”
“王司徒的女儿可真是秀外慧中啊。”王恭挽着王婧的胳膊向崖下走去。
“世叔谬赞了。”王婧笑道,那笑容在月光的朗照下,显得格外的娇媚。
“哈哈哈......”王恭狂笑了起来,待走到萧正峰的身边时,笑声戛然而止,厉声道,“这是哪家的一条狗,深更半夜的,也不看好了。放出来,乱吠什么!”王恭说完,瞪了身后的庾燚一眼,又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婧,接着哈哈大笑了起来。
庾燚觑了一眼萧正峰,面露尬尴。王婧则是对着王恭,仍旧是花一般的笑容,两人挽着胳膊,向崖下走去。
萧正峰紧握着拳头,眼里似要喷火,自从来到这个世上,还没有人这般侮辱过自己,士可杀不可辱。正当他有所动作的时候,一左一右两只胳膊被两只大手钳住了。
“要以大局为重。”狗蛋在一旁小声说道。
“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人多,而且可以看出都是练家子。”蛋花在另一旁说道。
萧正峰一龇牙,一甩胳膊,挣脱了两边的大手,“你们说的倒是轻松,反正侮辱的又不是你们。”
“我叫什么?狗蛋问道。
”狗蛋呀。”萧正峰答。
“他叫什么?”狗蛋一指蛋花问道。
“蛋花呀。”萧正峰又答。
“我们天天被人叫着狗蛋和蛋花,难道不是对我们的侮辱吗!不是我们没名没姓,而是因为即使我们有名有姓,别人也不会叫我们的大名大姓。为什么呢?因为别人认为你不配!有名有姓的只能是士族,而我们这些奴隶甚至是寒人,只能通过造反,求得生存,求得后世子孙被人称名道姓。”狗蛋平淡的语气中透着一股伤感,蛋花的脸上也没了惯有的笑容。
望着崖下那渐渐远去的马车队,萧正峰激愤的心情缓了下来,“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古人诚不我欺啊。”重重地踩着崖上的岩石而下,萧正峰借此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啥,啥,啥?”蛋花摸着鼻子,满脸的疑问,“道成他说的是啥?”
狗蛋摇了摇头,也是一脸的不解。
“什么啥不啥的。下山了,干活。”萧正峰扭头对着两人说道,“今天他说我是一条狗,明天我要让他知道,他想做一坨狗屎而不得。下山!”
“嘿,这句我听懂了。”蛋花笑了。
狗蛋摇了摇头,神色复杂,如果不是圣姑的关系,他和这个道成倒是能成为朋友。
萧正峰三人打马远远地跟在车队后面,天色黑得深沉。走了一段时间,前面一座城池在茫茫的夜色中,若隐若现。前面的车队已经通过吊桥,来到了城门边。
广陵,兖州的首府,长江北岸的军事重镇。北接邗沟,直通江淮;南对丹徒县的京口,两城隔江而对,江面恢阔四十余里,南北呼应,共同构成拱卫上游京都建康的重镇。
太元初,谢玄镇守广陵,召募江淮劲勇,京口及晋陵郡侨民,组成著名的北府兵。自此,北府兵成为都督兖州军事的刺史手底下控制的一只劲旅。
漆黑的夜色下,广陵城就像蛰伏的雄狮般蜷伏着,静静的安睡。
“啪啪啪......”巨大的城门被敲得震天响。
“谁啊,不要命了吗?”守城兵丁恼怒地喊道。
“开门,开门,我们要进城。”王安大声喊道。
“奶奶的,这才什么时辰,鸡还没有打鸣呢。要进城,赶早,卯时三刻准时开门,你再进城。”守城的兵丁打着哈欠,“小兔崽子,扰人清梦。老子正做美梦呢,那小娘们的大腿根,老子都差点摸到了。”
“开门,开门,我是王安。”王安不耐烦地喊道。
“王安?王安是什么东西。就是天王老子......”守城的兵丁本待继续骂下去,忽然想到了什么,“是,是,是总管大人吗,底下的是刺史大人吗?”
“你说呢?”王安狞笑道。
“哦,小人不识泰山,不识泰山哪!没想到是都督大人要进城。”守城的兵丁哭喊着。
“还不快开城门。”王安厉声喝道。
“哦,是是是。”守城的兵丁,抓起地上的一只戈,整了整兜鍪,踢醒了其余睡在城墙过道中的守城兵丁,一拨人一起下了城垛,拔去门杠,推开了沉重的城门。
守城的兵丁打开城门后,分列左右战战兢兢地站在两旁,诚惶诚恐地看着一行人通过城门。
“你们几个过来。”见刺史大人坐在腰舆上,亲自召唤自己。几个兵丁一窝蜂地跑了过去。
“看到后面那三个骑马的了吗?”几名兵丁点了点头,“现在别让他们进来,都是些刁民,这时进城容易出事。”
“那天亮开城门以后呢?”一名兵丁弱弱地问了一句。
“你们看着办吧。”王恭没好气地说道,示意抬腰舆的奴仆继续抬着自己进城。
旁边庾燚看了,本待为萧正峰几人说上几句好话,一边的王婧急忙向他摇了摇头。庾燚叹了口气,望了一眼身后远远缀着的萧正峰三人,苦恼地打了一记马鞭,策马进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