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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戏听龙角

2016-08-28发布 4697字

糯米吹着口哨路过一片摊贩,那是首从红磨坊听来的曲子。她被路旁一个卖菜的大娘拦了下来,那大娘心疼这些没人要的孤儿们,时常给他们一些新鲜的蔬菜水果,这次直接塞给糯米一颗火红的苹果。

“谢婶子!”糯米冲大娘甜甜一笑,往前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不远处有个外地来的行脚商,他正打量其钱袋的位置出着神,肩膀就被烧麦拍了一下。

“干嘛?”糯米可没有好脸色看他。

烧麦看着糯米手里的苹果,愣了一下,糯米赶紧咬了一口,推开了烧麦:“到底干嘛?”

烧麦直勾勾地看着苹果,咽了口唾沫:“没,这不福顺路的玄茗楼请了个说书的先生,我来叫你过去听听。”

“真的吗?讲的什么戏?”糯米一听来了兴趣,把咬了好几口只剩一小半的苹果扔给了烧麦。

后者倒是不客气,一把抓在手里,连吃两口,才咕囔着道:“呵,可好听了!是说高祖皇帝御龙征战的故事!”

“啧,你都听了多少了?现在才来叫我?”

“没,没听多少。”烧麦把苹果核扔在路边,扒拉着嘴巴,“不过,不过他们不让我们进去。”

“哼,这有什么难的。”糯米整了整常年挂在身后的麻布兜帽,迈着自信的步伐来到福顺路的小店门口,当她自己为然的把挡在门口的店小二所剩无几的几个铜板偷过来,又当做小费打赏给它们原来的主人时,还是得到了拒绝的回复。

“你怎么回事?拿钱不办事!”糯米看着店里乌央乌央的人群,还有断断续续说书人传来的声音,心里下定决心要挤进去凑一份子。

“哎呦,我的爷!您也别为难小的了,这永康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您糯米糯大爷的名号啊,要说永康城里身法最巧的,手指儿头最灵活的还得是您啊。”那唯唯诺诺的店小二只收了小钱,却也仅仅是没头没脑的一顿夸耀,可身子就是横在店门前,不让糯米他俩进去。

糯米一看他这个样,一拍大腿,直接问:“里面谁来了?”

烧麦莫名其妙地道:“不是说书先生吗?”糯米也不理他。

那店小二一看是个明白人,就收了阳奉阴违的做派,回说:“实话跟您讲了吧,咱永康城除了您,那就得是镇守西城门的英雄了!今天来的这位,就是那英雄威武的将军老爷的儿子,成全,成大爷!”店小二使劲一甩肩上的抹布。

屋里早有不耐烦的可人,使力喊着店小二把糯米这号人赶远点,别误了给他们上茶。

店小二应和一声,转头对两人说:“您也是明白人,成大爷给里面了,我们老板娘吩咐了,要是放进一位您这样的金大爷,我们一个月的劳苦钱可就没有了。您还是去忙您的营生吧,咱们也就不送了。”

金大爷是对贼盗一伙的尊称,“小偷”、“贼”可不能在嘴里讲出来,老人们说谁讲小偷的不是,他就要偷谁的东西了,所以人们一般管贼叫金手指,其他地方还有别称,像三只手什么的。

店小二说完便进了屋,给那位叫他的爷端茶倒水去了。糯米一看有机会,就要溜进去,却被另一个店小二给推了出来。

那人是阿武,有名的五大三粗脑子笨,是这家老板娘的亲戚。他认准了自家姐姐的吩咐,肯定不会让糯米他们进去,不过当看见推自己出来的是阿武之后,糯米可就又有了自信了。

他一手招呼着阿武,说着:“阿武过来我有话跟你说”可阿武不理他,他就一清嗓子直接讲道:“阿武啊,红磨坊的阿娇姑娘让我给你传个话呀。”

阿武听了脸色涨红,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话,糯米得了个空子就趁机从他身边钻到了里面。

谁都知道阿武娶不到媳妇,又对红磨坊的阿娇心心念念的,别人一提起来,他就脸红得像个大苹果,还支棱着愣是半天说不出来话,糯米就是吃准了他这一点。

当他俩入了门去,就听说书先生正讲着:“那可真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啊!”

观众们一致喝彩,叫好声不断,看来是已经讲完一个段落了,奈何刚进来的俩小坏蛋却只听了个结束语。

说书先生合了折扇,喝了口水,漱着嗓子,看来一时半会是不准备开腔了。

糯米怎么能干?他带头起哄,“在来一个”,人群里也有些人跟着喊,可那立在众人中间的青袍先生却连连摆着折扇,许是有些乏了。

糯米不想善罢甘休,朝着那青衣先生大声道:“我看那高祖真是个没用的人,没了龙什么也不是!”烧麦一个劲地拽他,让他别说了,可是还是没拦住。

听众们一下炸开了锅,有人直接把糯米推到那站在中间的人面前,说书先生原是奇高,他睥睨着这虎心豹胆的小人儿,一把打开折扇,冷哼着说:“小伙子,这种话怎敢乱讲呢?”

那刚给落座的宾客倒完茶的店小二,一回头看见了人群中央的糯米,吓得他帽子差点掉到地上,他一边往人群中央挤一边道歉:“是小人的错,小人没看住门。阿武!”

阿武这才回过神来,也往人群里面挤。

糯米自是神态自若:“我为何不能讲这些,你需是得讲些个他的威武事迹给我听,我才能心服口服啊。”

大家伙一听,原来这小娃子是有了这个打算,便又开始起哄那先生。

两个店小二也停下了脚步,他们也喜欢听人说书呐。

说书先生拗不过,只一再无力地推诿,这时二楼传来了噔噔噔的下楼声,是个小厮打扮的黝黑男子,他站定在楼梯中央,一下扔了个布袋子过来,那缝了金线的钱袋落在说书先生的脚边,发出“哐当”一声。

“这是我家主子赏的,希望先生能再说一个故事解解乏。”

糯米的职业素养使她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反应得更及时,说书先生刚说了个“那陈某就谢过……”他便眼疾手快一把拾起地上的袋子,掂了掂——少说70钱!

“你?”

“诶。”糯米推回陈先生手里指着自己的扇子,“贵人打赏的,你接之前也得先给个承诺啊。”

说书先生一拍桌子:“行吧,在下今天肯定说到各位回家睡觉为止,如何?”

听众们纷纷鼓掌,糯米自是大方地把钱袋子扔到桌上,叫好声中恐怕没人注意这“哐当”声是否变了音调。

陈某人折扇拂面,一个故事就到了嘴边:“不是跟小兄弟吹啊,咱高祖皇帝的事迹一天一宿也说不完!现在我就给大家讲一个谁人都不曾知晓的风趣之事,关于这乾兕如何与柳姑娘相遇相识到相爱的,各位说好不好啊?!”

众人:“好!”

没有谁能说出不好来,这天底下除了不会说话的娃子,任谁都知道乾兕,也就是汉高祖平生最喜爱的人,就是柳媚儿。

“所有人都能给这段爱情故事说出个所以然来,无非就是乾大爷夺了这江山也是一怒为红颜呐!可是我却知道其中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那便是……”

众人:“那便是?”

陈先生吸足了一口气,扫视了满脸好奇的众人一眼,吐出的竟是:“那咱们还得从高祖那条闪金朔银的黄金腾龙讲起!”

众人:“哎呀!”

那先生竟是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烧麦在那出神的听着,盯梢都没见他这么认真,糯米听得也是心里痒痒的,忍不住就插嘴:“那乾先生真的、真的真的有条龙吗?”

说书先生根本不愿理他,只继续说:“谁也都知道,这条金龙的名字叫什么?”

众人:“敖啊!”

“对呀,那你们知道它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啊!”

看来这位说书先生喜欢和听众们互动。

糯米见一问不成再来一问:“龙怎么会死呢?!”

陈先生还是不理他,他继续拿腔拿调地调动听众们的好奇心:“这就是关于我给大家讲的这个爱情故事中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啦。”

“哦!到底是什么秘密啊?”

青袍的高瘦男子用手中不知何时收起的折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敲一下问个问题。

那折扇敲了一下,先生问:“敖死了之后,留下来一对?”

众人回:“龙角!”

敲了两下:“一副?”

众人又回:“龙眼!”

再第三下:“一条?”

众人:“龙骨!”

第四下:“还有那不多不少整整八十八枚的?”

“龙鳞片呐!”

最后五下:“对了!要说这些东西除了能留给他儿子挥斥方遒外,还有一个作用……”

众人的好奇心被调动到了顶点:“什么啊?”

陈先生略一沉吟,郑重地道:“能救命啊!”

众人恍然大悟:“哦!”

糯米大叫:“高祖皇帝才不会为了救自己或者爱人的命杀了敖呢!”

说书先生终于忍不了了,不过在他开口之前,就已经有人从楼梯上跳了下来,那人就是刚才把钱袋子扔过来的小厮。

他二话不说伸手就要拎住糯米的衣领,却被糯米躲开了,再抓,又握了个空。再看这人呢,已经钻到人群里去了。人们都恼他扰了兴致,个别脾气暴的就把他整个拥在怀里。

“跟个泥鳅似的!”那小厮总算攥住了他的衣领,一个顿步,就跃上了二楼。二楼都是雅间,楼梯口守着两个膀大腰圆的带刀侍卫。今天玄茗楼里来了贵客,虽然一楼的中庭被围得水泄不通,二楼到是没多少人。

“放开我!”糯米挣脱不开,只被那小厮拖拽着来到近前的一处屏风后,看见了端杯喝茶的一个素色华锦环身的男子。

那男子应该就是唤作成全,永康城里成将军的大儿子了。

只见此人端坐与席面之上,身穿淡青色儒袍,外面衬浅灰色对襟短褂,头梳一利落贲云髻,眉毛斜直插入鬓间,目若繁星,俊朗非凡。

糯米见了,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绝对够偷一笔的!”

成全轻轻放下黑陶茶杯,吩咐那小厮:“告诉说书先生等会再说。”

小厮应声是,便把糯米往地上一扔,转头出去了。

成全又倒了一杯茶,慢条斯理地道:“你怎么这么肯定乾兕不会为了心爱的人杀了那条腾龙呢?”

糯米揉着自己屁股,站起来直视着成全,说:“我不知道他想不想这么做,但如果他真这么做了,那他就不可能成了统一神州的汉高祖。”

在糯米看来,杀掉陪自己征战沙场的战友就是不义,即使是为了心爱的姑娘,那也是自私,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可当不了好皇帝,然而汉高祖可是所有人公认的明君英主。

成全没理会糯米,只放下茶壶,再次端起茶杯,那乌黑透亮的乌龙茶在黑陶杯子里冒着热气,他冲着杯子一个浅笑。

“好烫啊。”说着,一下将茶水泼向糯米,后者猝不及防,只来得及捂住自己的小脸,手心则完全被烫红了。

糯米死死盯着成全,看着他戏谑地望着自己,薄唇里吐着:“哎呀,手滑了。”

他攥着生疼的手掌,一字一顿地道:“那么贵人一定见过龙角龙眼能救人了,也请您给庶民长长见识。”

“笑话!我家的藏宝库里就放着齐王殿下赐的龙角一只。”他又开始倒茶了,“现在想来,圣上赐下龙角的时机,正是我弟弟妹妹患了牛痘的那几天。”

“哦?一定托了龙角的福,治好了吧?”糯米一副很顺从地接着话茬。

成全把玩着手里的茶杯:“我当时还在奇怪,他们怎么那么快就全好了呢?弄得我第二天又报销了一幅吴道子的步辇图。”

“哎呀,没想到这么神奇呀。”糯米慢条斯理的整理自己半湿的衣服,“那也希望您被打个半死的时候能受着他的照拂!”

“什么?……!”成全还没说完,就看见一个朝自己扑过来的褐色残影,接着就是脸上一疼,他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另外一边脸就紧跟着挨了一下。

“打死你!打死你!装什么大尾巴狼!还嘚瑟!”糯米虽然轻身的功夫不错,但是要说拳脚功夫那只会些三脚猫,不过他懂得一条至理名言,那就是打人先打脸,想要揍得狠,就要照着脑袋打。

成全毕竟是将军之子,虽平素纨绔,不喜练武,但一个成年男子体格定是比十岁出头的小毛贼好,他慌乱过后,一下就把糯米推了出去。

“见鬼去吧!”糯米大骂一声,撒腿就往门外跑,在侍卫穿过人群来抓他之前,他早就跑出福顺路了。

另一边雅阁里的成全正揉着红肿的脸蛋愤怒地呵斥着听到动静好久才冲进来的侍卫俩,但发火之后,仔细一想还是面子重要——一个府里的少爷仔茶馆莫名其妙被人揍了,还只狠狠地揍了脸,传出去也太丢人了吧。

“咱们从窗户溜出去,你们俩先出去接着我点。”成全心想只能打掉了牙往肚子里吞了。

待到他回了家,想到痛处又气闷起来,摔了几个杯子和花瓶,才气喘吁吁地坐到檀木凳子上。一拍大腿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金银细软都不翼而飞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成全龇牙咧嘴地叫了一直等候在门外的丫鬟,自己则一下躺倒在了床上。那丫鬟听了颤手颤脚地拿着药膏走进来,小心翼翼地蹲在床边,尽量轻柔地把药膏在成全脸上淤青的伤处涂了。

在药膏清凉的浸润下,成全这才稍微平心静气。

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真是晦气的一天,剩下的时候总算能清净一点了。”

然而城府大门外,一个身穿精铁铠甲,头戴虎纹皮盔的美髯中年男子,正一脸严肃地牵着一匹棕黑色骏马徐徐走来;而在城府西北角,刚跟成大少爷回府的两个侍卫正呆愣愣地看着一扇,原本应紧紧关闭的厚重大门毫无保留地敞开着。

一切行将就木的结局,早在离开的脚步前或许就已经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