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匡胤赐众将平身。然后,用鹰一样锐利的眼光,在众将中一路扫视过去。许久,他说道:“众将军辛苦!”
将军们齐声颂道:“皇上鸿福,蜀地已平。为皇上讨贼,万死不辞!”
赵匡胤嘴角含笑,冲身边太监一点头。那太监立刻展开一堆圣旨,一一宣读下去。
刘羽轩坐在下面,心中忐忑不安。他倒并不在乎加官进爵,而是实在不明白,太祖皇帝赵匡胤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只听圣旨一通接一通地宣读。每读完一段,就有内侍端着一只玉盘走出来。盘中或放金银锦衣,或放官袍官帽,还有古玩玉器。同时,便有一名将军跪倒谢恩。这一幕,持续了好一会儿,直到所有的将军谢恩完毕,才停了下来。
这时,站在队首的大将王全斌耐不住性子了。他局促不安地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按理平蜀头功,应是他王全斌的。怎么直到最后,都宣不到他接旨呢?
这些疑问还未释去。只听宋太祖赵匡胤又道:
“蜀主孟昶以及一众降臣可曾带到?”
门外,有武士大声回禀:
“陛下,他们已在玉津园候旨。”
“宣——”
蜀主孟昶及他的亲族和降臣全部被从门外带了进来。门口的数百名刀斧手,立刻把鬼头刀驾在半空。这些,俘虏降臣们顿时哆嗦成一团。
“快走——”几个禁军校尉厉声喝道。他们一边叫,一边用长搠赶他们。这些人战战兢兢地从鬼头刀下穿过,一个个魂不附体,不知等待他们的将是怎样的命运。
一行人来到殿中跪倒,对着赵匡胤三呼万岁,磕头出血。众大臣乃至领赏的众将,不禁一阵哄笑。
“噤声――”一个内侍大声喝道。崇元殿里,立刻安静下来。
“平身”赵匡胤和颜悦色地道。
内侍又高声宣道:“给蜀主孟昶赐坐。”
孟昶欠着身子,战战兢兢地在圆凳上坐了一小半,低头,不敢看宋太祖。赵匡胤问道:
“你可知,蜀地为何亡国?”
孟昶慌忙回答说:“小国兵微,怎敢与天朝大军相抗?”
赵匡胤摇头大笑,举座皆惊:
“蜀中战乱极少,天险众多,本是易守难攻之地。昔日,刘玄德便是以益州北向,以争中原。诸葛武侯,六出祁山,何等英雄气概?国小兵微,乃不实之词。”
孟昶慌得连忙下跪:
“陛下,微臣不敢。只是智慧愚顿,请陛下明鉴。”
“你起来。不用紧张。”赵匡胤轻蔑地说,“我遣王全斌克蜀,只六十六天便下。你方兵将着实无能。你们对待兵将,温衣美食,恩宠有加,却不知,养兵为战。既无善战之将才,又生活奢侈,才至如此。听说,你在蜀宫中,连用的便壶也镶嵌着七色宝物。这般糜烂,怎能不败?”
孟昶汗湿衣衫,跪地不起,口中只称死罪。
大殿上坐的各大臣,将军都偷笑不已。那般降臣蜀将都面带愧色。
过了一会儿,内侍宣读圣旨。圣旨的内容,大出殿上人等的意外。居然加孟昶为中书令,封秦国公,在汴梁拨府邸一座让他和家人居住。
孟昶长出一口气,下属降臣俱都各有封赏。
刘羽轩心中不禁好笑,一场受降杀威的表演,竟然皆大欢喜,可真是有趣非常。
他看得有趣,王全斌却憋不住性子了。他躬身向宋太祖赵匡胤施礼:
“陛下,臣等奉命率本部骁将兵马伐蜀。降臣已然带到,末将••••••”
宋太祖赵匡胤皱了皱眉头,打断了他的话:
“伐蜀,乃你大功。朕不会忘记,朕只是在想,平定蜀地首功,究竟属谁而已。”
刘羽轩心中一动,还未及细想。就见晋王站起身来,用手掌拍了三下。
只见一人,沿崇元殿外的石阶缓缓向上走来。她姿态端雅,仪容秀美,如同一片白云直向崇元殿飘来。
这女子一入殿门,诸文武大臣顿时错愕惊讶,殿中一时寂静无声。
只见她发髻高挽,肌肤胜雪,一双眼睛灿烂如天上的星辰。
“欣•••欣颐?”刘羽轩手中的酒杯掉了下去,好在周围无人注意。
“不•••不是她。欣颐的眼神清澈,这女子的眼神却分明带着妩媚。是她?难道她就是我在梦中所见的那女子?嗯,是的,连手腕上的镯子都一摸一样。真奇怪,世间竟然有如此相象的人。”刘羽轩虽然回过神来,却不禁又怔住。
只见晋王赵光义起身离席向宋太祖躬身施礼:
“陛下,这位便是我曾向兄长提起过的徐宛如姑娘。我们获得的蜀中山川地图,以及剑门大捷之奇袭攻略,俱都出自她手。”
宋太祖微一晗首:“是花蕊夫人吗?”。
孟昶以及一班降臣都面红耳赤,默然不语。
刘羽轩却又是一呆:“啊——原来她叫徐宛如!”
只见徐宛如盈盈下拜,声音婉转动人:
“陛下!小女子数年前进入蜀宫,蒙蜀主恩宠,得以独占花魁。后来见蜀国内政昏乱、奢侈无度,又无名臣良将辅佐,心知蜀国必亡。又见大宋文治武功有一统天下之势、这才弃暗投明,归入晋王麾下。”
宋太祖道:“平身!抬起头来!”
徐宛如抬头仰视。
宋太祖面无表情,心中却着实惊异:“这女子如此美貌,世罕其匹,真便宜了孟昶那小子。却不知晋王怎生将她获得?”他心生一计,忽然问道:
“徐姑娘,你久在蜀宫,不知你是怎生看待孟昶的呢?”
徐宛如转过身,星辰般灿烂的眼睛回望孟昶。孟昶跪在一旁,低头不敢看她。徐宛如咬着嘴唇,轻轻叹了口气道:“宋军压境之时,成都尚有兵马一十四万。背城借一,只消派遣一支精锐,锁住入蜀险峻,然后全力反攻,王全斌部未必便能得逞。说不定,全军覆没都有可能。只可惜,此等男人,全无英雄气概,亡国自是必然。”
宋太祖龙颜大悦:“巾帼不让须眉,徐姑娘确是与众不同!不过你剑门奇袭之攻略,我大宋军中也早已有人提出。”
徐宛如一愣,看见宋太祖嘴角含笑转头对王全斌道:
“全斌,你攻克剑门、大破蜀军之时?可曾想到,这奇袭破敌之策乃是出于这位徐姑娘之手?”
王全斌垂首不语。
宋太祖看了看他,大声向群臣叫道:
“刘羽轩何在?”
刘羽轩连忙出席跪倒。
宋太祖道:“那日剑门克敌!本来就是你的奇策。你又率军从后掩杀,与王全斌共立此功。你以为朕不知道吗?”
刘羽轩忙道:“陛下圣明!臣住在馆驿,一连好多天,没有见到皇上,有点奇怪。但是,我不想做官,只想找个地方过些清净日子。”
“难得你有这种心思,但这由不得你。”
宋太祖向身边的太监一晗首。那太监立刻展开一摞圣旨,高声朗读起来。
这一通圣旨,赏了两个人的功劳,却封了三个官职。刘羽轩以伐蜀次功得了忠武军指挥使,王全斌先以伐蜀首功加左卫上将军并赐忠武军节度使节旄钺,然后以王全斌入蜀之后,克扣太祖治装钱,行事霸道,致使蜀地降军反叛等罪状撤其所有官职,停其旄钺,由原来的忠武军节度使降至崇义军观察留后。
王全斌冷汗涔涔,直至听完,方才如释重负。二人一齐跪倒接旨。
宋太祖沉吟半晌,回问徐宛如:
“徐姑娘,你要封什么官职?”
徐宛如水汪汪的眼睛望向晋王赵光义,轻声道:
“陛下!宛如自入世以来,便跟着晋王殿下。前番入蜀,全是晋王殿下的计谋。宛如不为官,不为钱,只想跟晋王殿下,长相斯守!”
此言一出,满殿骇然。刘羽轩如受雷击。
宋太祖笑容登时收敛,他冷冷地扫了晋王赵光义一眼,意兴阑珊地道:
“此事容后再议。”他顿了顿,向身边的一个太监小声说了几句。那太监立刻宣旨道:
“••••••加封徐宛如成国郡主,念徐姑娘与晋王自小一起,形同兄妹,赐宅邸一座••••••”
随后,宋太祖问道:
“近日,南唐国主李煜,有大批金银贡品送到京师,可有收到?”
宰相赵普立刻答言:“臣已经收到,正派人查验入库。”
宋太祖勉强笑了笑,一摆手说:
“有劳卿家了。”
他看了看众臣,一个个面容僵硬,正襟危坐,大觉无趣,很快便宣布退朝了。
刘羽轩离开崇元殿的时候,看见徐宛如远远地跟在晋王赵光义等一班人身后,始终保持一段距离。他的心中,不由得一阵发酸。
他刚刚走出朝门。石守信便带着一些将领官员前来道贺。他们死拉刘羽轩去一醉方休。刘羽轩心情不好,一想到酒能解忧,也就不再推脱。这一喝,就喝得烂醉如泥。
第二天,天亮时分,刘羽轩醒了过来,只觉得头痛欲裂,身体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他勉强睁开眼。只见,自己已然身处一间陈设精致的屋子里。门口站着两名侍女。他干着喉咙叫了一声。一名长得颇为精干的仆人跑进来问安:
“大人,这是圣上赐给您的宅第,请问有什么吩咐?”
刘羽轩一惊,随即想起皇帝封了自己什么军的指挥使。这里可能就是官邸了。他颇不习惯,问道:“馆驿的那些随从呢?”
“嗯,他们都在外边候着呢!”
“叫他们进来伺候。门口的这一些都出去,银钱照发。我以后起居,只叫原来那些随从即可。”
那仆人答应一声,领着侍女们出去了。
刘羽轩倒头又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他站起身,到屋外走了一圈。
“呵!这宅子可真气派!”
他自己不由得赞叹道:“古人真会享受生活。这宅子造得多宽敞,多舒坦。哪里象我们现代的房地产,巴掌大的一块地方比黄金还贵。”
日子,一天天过去。刘羽轩渐渐习惯了宋人的生活方式。这期间,他探问过许宛如的情况。但所知不多。只知道,她与晋王长谈之后,便深居不出。
这天晚上,刘羽轩心情苦闷,独自一人在五丈河边散步。这五丈河,北通讲武池,南连紫禁城。河面宽阔,水波荡漾。刘羽轩驻足望着河水,心中思潮起伏。
忽然,他看见一个白色的人影,从她眼前飘过。
“徐宛如?那么晚了。她这样行色匆匆,究竟是要去哪里?”刘羽轩寻思道。
他偷偷跟了上去。只见徐宛如沿着河岸,向官道傍的驿站走去。很快,她骑着一匹黑色骏马,沿官道向西驰去。
刘羽轩连忙冲进驿站,两名站兵立刻问道:“什么人?”
刘羽轩道:“我乃忠武军副指挥使,有军机要事需借马一用。”
两个士兵,不敢怠慢,忙牵出一匹健马,道:“大人走好,日后请为我们多多美言。”
刘羽轩鼻子里哼了一声,摆着官腔,动作却是飞快。他翻身上马,一纵缰绳,沿着徐宛如的马蹄印,也向西而去。
大约,行了三十余里。马蹄印一下子消失不见。刘羽轩扭头一看,斜刺里多了一条小径。那匹黑马,就栓在路边的一棵树上。刘羽轩下马,也把马拉在树上,便沿着小径向前走去。
月光明亮,把前方的路照得很清楚。刘羽轩一路行来,不一会儿,就到了一处荒坡。前方突然变得开阔。出现了一座八角小亭。
刘羽轩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向亭中张望。只见,亭外站着两个持刀的士兵。看装束是晋王府的带刀侍卫。他不禁心中生疑。但这种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他看见一个人。一个风流倜傥的英俊公子。
“晋王?怎么会是他?”刘羽轩吃了一惊。紧接着,他全身大震,竟至痛苦。
只见徐宛如,轻轻地依偎在晋王的怀中。二人偶偶低语,似是一对情侣。只听徐宛如柔声道:
“王爷,为了不让皇上起疑,我们避嫌相分那么久。前番受你嘱托进入蜀宫,每天要面对着一般讨厌的人,真是度日如年。好在,那个孟昶待我还不错。这些年来,宛如无时无刻不思念着殿下,总盼着能早日与殿下相见。”
晋王迟疑道:“皇兄那日,对我们颇为不悦。因我大宋建国不久,虽然强大,但四面强敌环伺。他自是不愿意让我们坏了名声。”
宛如格格娇笑:“我看未必!兴许你皇兄是瞧上了我,不愿让我们长相斯守。”
晋王面色一变,随即道:“皇兄,乃天下豪杰,征战四方,绝不会如此的。”
徐宛如笑得弯了腰。她说道:
“光义,你着什么急呀!我只是说着玩的。”
晋王面带不悦:
“宛如,日后别开这种玩笑了。我••••••不喜欢这样。”
“好啦!好啦!你不要生气嘛!”徐宛如用双手捧住赵光义的脸撒娇道:“我们分别了那么久。我遵照你的吩咐,入蜀宫,得专宠,终于取得孟昶的信任,为你和皇兄灭蜀出力。今天,好不容易再次相聚,你为什么还要生气呢?”
晋王一时语塞:“我••••••我••••••”随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宛如。难得你还记得当初我们的约定。我不会忘记的。日后,我一定娶你做王妃。”
“真的?”徐宛如兴奋地抱住他,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我不要做王妃,我只要和你一直在一起就好了。”
二人相拥许久。晋王轻轻推开她,然后注视着她的脸,深情款款地说:“你等着这一天好吗?皇兄明日就要讨论攻南大计。我得回去了。”
“哼!又是皇兄,皇兄。你就那么怕你皇兄?”徐宛如怨道。
晋王也不生气,微笑道:
“你不用发火!等攻南大计完成,我大宋一统天下之际。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徐宛如默然。脸上分明带着失望。
晋王起身,大步流星向外走去,身边两名侍卫紧随他一齐离开了那个小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