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监牢。
靳清独自一人走进关押着林淼堂的牢房。国师府的侍从已经彻底掌控了这座戒备森严的刑部监牢。赵坤也被靳清使计调了出去。短时间内,刑部监牢将完全属于靳清。
林淼堂身子靠在监牢的墙壁上打盹,还算完整的囚衣因为多日来没有清洗而显得肮脏,头发也乱糟糟的,从靳清的角度,可以清楚的看到林淼堂少数黑发下密密麻麻的银白色头发。
在丧失了权力这种保障年轻的良药之后,林淼堂苍老的速度已经是之前的几倍。
听到开门的声响,林淼堂并没有睁开眼睛,不出所料的道:“国师,你来啦?”
靳清并不意味林淼堂猜到是他来了。多年的对手,让他们之间培养出了异于常人的默契。这种默契是大梁的宰相和国师多年来的交锋所培养出来的,已经不能说是默契,这几乎是一种本能。
林淼堂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这才挣扎着坐起来。这几天的狱中生活已经彻底打破了他多年来养成的作息习惯。在没有事情可做的时候,他如最普通的老人一样开始贪睡,变得懒散。但是林淼堂眼里的精光,却让靳清深刻的认识到,这个林淼堂,丝毫没有忘记他曾经是大梁的宰相,翻云覆雨只手遮天。甚至比经历这些事情之前,林淼堂的状态还犹有甚之。
林淼堂坐直身体,对着靳清在自己面前一引道:“坐。”靳清冷哼一身,拂袖坐下。
林淼堂道:“靳清啊,你现在怎么这么容易动怒?要说以前,你可在这一点上比我做得好啊。”
靳清面色恢复沉稳,道:“你不就是输在了这一点上面吗?”
林淼堂把身子微微放松几分,他看着靳清:“是啊。要不是我心术的修炼还输上你几分,让你抓住了破绽,现在坐在这里的未必会是我。不过经历这一次,我也吸收了教训。若是重来,我必然让你自毁城墙,万劫不复。”
靳清淡然的看着林淼堂,连眼皮都没有抖动一下:“人生若能重来,世人只怕皆是圣贤之辈,王侯之流。”
林淼堂大笑:“是啊,人生从来没有重来的机会。可是我若是想找一个规则中的漏洞,又或者拿出什么违背规则,又当如何呢?”
靳清道:“所谓规则,就是让一些人遵守,一些人打破。强者改写规则,弱者遵守规则。我自问非改写规则的强者,但是阳奉阴违,与你做一个交易,还是可以的。只是这要看,你拿得出什么了。”
林淼堂的神情一下子变得阴狠:“我要拿出什么,难道不是由你决定的吗?”
靳清依旧冷静的看着林淼堂:“你应该庆幸,你手里还有足以让我心动的东西。”
林淼堂站起来:“我们这一生,在大梁的官场里浮浮沉沉,在陛下的心机里随波逐流。我这么多年违背初衷,阳奉阴违,不就是为了哪怕有朝一日被陛下当作弃子,也有保全自己,保存全族的实力吗?可惜,到头来,我竟然败在了这点算计上。”
当时少年意气,初入官场,谁不曾英姿勃发,雄心万丈,势要做出一番事业,闯出一片天地,使得门楣光耀,德续万代?只可惜官场阴暗,人心不古,帝王之心更是难测。一步走错,便是再难回头。纵是回头,身后又哪里还有路呢?林淼堂走错了路,现在,也轮到他付出走错路的代价了。
靳清叹息一声,道:“我与你的家族,都是大梁世世代代的世家,不知道传承了多少年。我们两个入朝为官,身上背负着的,是我们两个家族的责任。在陛下手底下做事,我们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有好几次,我也如你一样升起来为家族,为自己打算,留一条后路的心思。但是好在,我都克制住了。现在你能离开了,我却还要在这永不见天日的朝堂里挣扎。你说我们两个,谁幸运,谁不幸?”
林淼堂眼神出现一瞬间的迷茫,片刻恢复清明,道:“万物皆有各自法,各自需入各自门。”
靳清沉默一会,说道:“你现在可以做出选择了。”
林淼堂挣扎的闭上眼睛。他从后宫那件事开始,就一直在等着这一天。他不肯接受赵坤的条件,是因为他有比赵坤更好的人选。以靳清的人品,一定会如约定所说保他一命。但是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的势力,如何一下子就要交到靳清手里,实在让他心有不甘。
罢了,英雄理当善取舍。林淼堂长叹一声,转身面对着靳清:“你到我府里找我夫人,只说是故人取舍四字,她自然会给你想要的。”
靳清点头,从第上站起来就要离开。林淼堂叫住他:“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准备怎么保我一命了吧。”
靳清回头看着林淼堂:“青灯古佛,了此一生罢了。”
林淼堂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他无奈的牵动嘴角,答应道:“好。”靳清点点头,再次看了这个陪伴多年也交锋多年的对手一眼,转身离开了关押着林淼堂的监牢。
那被靳清随手关上的牢门,又何止是只关上了一道牢门?而随着靳清离去慢慢蹲下的身影,又何止是放弃了站立的权力?
走出牢门,靳清抬头看看天空。林淼堂不知道的是,青灯古佛,一直是靳清对自己之后人生的规划。欲走者不得,欲行者不为。林淼堂走了,何尝不是一种解脱?而靳清,还要在这大梁的官场里继续起伏挣扎,不知何时才能拨开重重阻碍,再见那青天白日,朗朗乾坤。
君可知,余生何求?
烁州。
这里距离长安已经很近,屈淮再经过几天长途跋涉之后,成功的把队伍带到了这里。这次回京,屈淮带来的都是原本湖州军和凉州军被他所训练出来的精锐。高华郡主也会待着南境常驻军被训练出来的精锐于今晚与他会合,算起来也用不了多久。两只队伍将在今天合并,一同前往长安。
屈淮巡视完整个队伍,骑着马回到自己账前。守帐的侍卫立马走上前来为屈淮牵住马,屈淮翻身下马,僚帘走入帐中。
守帐的卫兵不由得悄悄缩了一下脖子。自从他们要回长安起,屈元帅身上的冷硬气息就越来越严重。甚至比屈元帅刚刚来到凉州和湖州之时更加没有人情味。不过他也很清楚,这是为了什么。
自从屈淮带队准备前往长安开始,这段旅途就注定了不会太平。算上前天刚刚遇到的那一批人,已经足足有四批人在短短数日的时间里刺杀屈淮了。虽然无一例外,这些人全部被屈淮以及其残忍的手段了结了,但是对于两州军的士气来说,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打击。
守帐的士兵悄悄的在心里叹了口气,把马牵到一旁的树上拴好。回到屈淮账前继续守帐。
帐内。
屈淮手里拿着镇北侯府前不久派人送过来的消息看着,时不时还用手在桌子上放置的地图上指点移动,眉头紧缩,显然有着不小的烦心事。
拿起一旁放置的毛笔在地图上画几个圈,屈淮懒散的把身子往后一趟,闭着眼睛思索起来。
尽管已经预料到了这件事情进行起来一定不会是一帆风顺的,必然要经过不少艰难险阻。但是真的执行起来,依旧让屈淮和高华郡主大伤脑筋。最起码直到现在,屈淮也无法准确的判断出这接二连三的刺杀到底是谁的手笔。
刺杀他?屈淮的脸上浮现一抹冷笑,这已经是多少蠢货干过的事情了。但是谁又真的得手过?那些州王也不可能费力不讨好的做这种事情。刺杀屈淮,摆明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目的,不过就是为了给屈淮这一次的长安之行制造麻烦罢了。扰乱军心,警告梁帝。会这么做的,就只有那些一个个守着自己手中权力不放的州王了。只是实在不知道到底是哪一个,是独自行动还是组织计划?是巧合所致还是同气连枝?还有,高华郡主是否也与屈淮遭受了同样的待遇?
就在屈淮思索间,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整齐而快速的马蹄声。屈淮睁开眼睛,门外立刻有一士兵进入帐中单膝跪地禀报道:“元帅,高华郡主携南境两千常驻军已经赶到,现在已经在营外。”
屈淮站起来往外走,口中吩咐道:“迎。”
赵宽拉紧了手中的绳子,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被自己手中的绳子牢牢捆绑住动弹不得的两个男人。那两人身材健壮,眼眸炯炯有神,一看便知道是两个练家子。只是身上被绳子牢牢的捆绑住,嘴里也塞上了白布,已然无法言语。见到赵宽朝他们看过来,也只能坐在地上嘴里发出一阵阵听不出是什么的吼叫。
听到声音,高华郡主回头看过来。赵宽急忙问道:“郡主,这两个人怎么办?是带进去还是就在这解决了?”
高华郡主拿起马鞭虚晃一下道:“猴急什么?老娘自有处置他们的办法。”
赵坤还想多说,就看见九州元帅屈淮带着人迎了出来。当下便老实的闭口不言。屈淮纵马来到高华郡主面前,目光随意的扫过被赵宽五花大绑的两人,对着高华郡主问道:“遇到了几波?”
高华郡主翻身下马,说道:“这两个是三批人里仅剩的活口。你呢?”
屈淮和高华郡主一同下马来到被五花大绑的两人面前:“比你多一批,没留活口。”
高华郡主踢了踢地上的两人:“这两个你准备怎么办?”
屈淮嘲讽的道:“山野毛贼,主意都打到你我二人头上了,不斩首示众,也太对不起他们辛苦了。”
高华郡主笑道:“谁说不是,留着也是浪费粮食。赵宽,宰了!”
赵宽疑惑的看着高华郡主,心说辛辛苦苦带了一路的人就这么就宰了?不过高华郡主却没有给赵宽询问的机会,直接与屈淮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