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镇一个偏僻的小巷落里,有个小屋,不起眼,挤在一排一列的房舍之中。
院中插了三两根木桩,有个个头还没木桩高的男孩在噼里啪啦作打,声势颇大,但内行人一听便知火候仍要差上许多,不过拳脚的功夫打得还算凑合。
屋门口坐着一位双目失明的妇女,面色恬静,“望”着院中的男孩,听着击打声而由衷微笑。
男孩叫方豪,女子名王莉筠。
此时,推门而入一位粗犷的男子,正是方成,前脚还未跨进门槛,便大呼了一声:“我回来了!”
男孩瞧见父亲,胡乱擦拭去额头的大汗,跑到方成跟前,握拳于胸,喜道:“爹,我已经把你传给我的虎啸拳练到第二层了!”
方成摸着男孩的头,夸奖几句,并让儿子演练了一番,对不足之处作出指点改正,而后走到妇女的面前,递过一张荷叶包裹的十个馒头,道:“媳妇儿,给,这是今天的午饭。”
妇女接过馒头,招呼男孩过来吃饭,配菜是自家腌制的咸菜萝卜,一并夹在馒头里,而方成则说还有生意要做,拿了两个馒头便又出门而去。
男孩咬了一口馒头,望着门口,嘟囔道:“爹都说有生意要做,我看他肯定是四处拉人去了,他哪次不是蹲在镇门口,和其他狩猎团的那些人拼口舌功夫抢人头,我就见着了好些次。”
妇女微微一笑,吩咐道:“豪儿,把这几个馒头放到锅里去,等会你爹回来了好填肚子。”
男孩从娘亲手中拿过五个馒头,撇嘴道:“爹也真是,又不差吃饭这点工夫,何必那么拼命拉人,好好的一家人吃顿饭都不行,哪有这样的当家男人。”
妇女扬手打了一下儿子,但却没说什么。
男孩没在意,昂首挺胸道:“娘,你和爹就看着吧,等我把虎啸拳练成了,一定可以让你们吃香的喝辣的!”
妇女依然是那副恬静的面容,轻笑着说了一个好字。
然后,男孩继续刻苦练功,而妇女继续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
方成出了家门后,没有按照往常那样去镇门口蹲人,而是辗转过几条街巷,和豺狼狩猎团的其他几位弟兄招呼一声,让他们准备一下,下午就可以开工了,最后再是来到一家刀剑铺。
刀剑铺的老板年纪看上去和方成相差不多,叫张贵,以前还没成家立业的时候,是豺狼狩猎团的一员,排行老六,跟着方成混了有些年数,虽然二人没拜过把子,但是平日里都是以兄弟相称,曾经也一起出生入死过,自然不会在乎那些可有可无的礼数。
女的叫金花,很俗气的姓名,人亦如其名,有点俗气。她能嫁给张贵,但不意味着她会待见丈夫的几位兄弟,她自认为打打杀杀没什么名堂,男的就应该务业持家,什么狩猎团根本就是歪路数,没钱途,更没前途。故而金花从相识到现在一直都在张贵耳边吵着要他退出豺狼狩猎团,还非得让他用攒下的银两开了家刀剑铺。
所以当方成走到铺子之时,夫妇二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张贵上前勾肩搭背,热情地拉着方成进来喝口茶,畅聊一番,而金花则是板着脸,没给好脸色,好似方成欠了他们家几百两大银,随意泡了壶茶便转身走入后屋。
方成拍着大腿,哈哈笑道:“看来弟妹还是对我不怎么待见啊。”
张贵摆摆手,给倒上一杯茶水,道:“大哥,别理这婆娘,她啊,就这臭脾气,真不知道当初我怎么会看上了她。”
后屋传来了几声泼妇般的叫骂。
张贵朝屋里吼了几句。
方成面色尴尬,再与张贵寒暄了一会儿,喝完茶水便道别离开了。
张贵向来性子直爽,重义气,一气之下,起身走进后屋,和金花大吵了起来。
金花两眼泪汪汪,含怒道:“早就跟你说过了,趁早退出豺狼狩猎团,好好地做生意持家,别再和那些成天不务正业的人掺和在一起,他们哪个是有出息的?你看看他们,至今也就方成娶了个媳妇儿,生了个孩子,但还是一穷二白,王莉筠母子二人也跟着受苦,而其他几个到现在还不是吊儿郎当的,不成气候。到时候他们要是谁出了事,跑来问咱们家借钱咋办?他们能有几个钱,怎么还?”
闻言,张贵气不打一处出,火冒三丈,抬手便要打金花一耳光,但终究没下得去手,破口大骂道:“你个臭婆娘,我张贵娶了你真是瞎了眼了,你个娘们懂个卵子!”
张贵指着屋外的刀剑铺,激动地大声道:“你以为我们能开这个铺子是我买下来的?这间铺子是靠大哥的尊严换来的,是他跪在别人面前磕头秋来的!一个堂堂八尺男儿,谁会说跪就跪,说磕头就磕头?!你知道买下这个铺子的地皮要多少银两吗?五百两!就算你有钱,人家还不一定会把地皮卖给你。”
“大哥这么做为了什么?就因为当年他听说我这个小弟要娶媳妇了,而你这个婆娘说要开个铺子才像样,才肯嫁!这事要不是四哥和我说起,恐怕我到现在还会傻傻地以为真是大哥遇上了贵人,别人送的这块地皮。”
“你还整天板着一张臭脸,狗眼看人低,我都替你害臊!不是为了我这个兄弟,大哥到现在怎么可能还会这副模样?五百两啊,你以为多少?五百两都可以在石竹盘下两大家酒楼了!大哥是人好,才不会和你一般见识。”
“也就只有大哥这样的人,才会真的为兄弟两肋插刀。实话跟你说,你别看不起狩猎团这一行,干这行的人,命都是系在裤腰带上的,能保住小命绝不会自己先上,但是以前我们在狩猎的时候,大哥哪次不是自己先冲上去当诱饵,勾引恶兽落入圈套?到了分成的时候,哪次不是大哥拿的最少?哪像其他狩猎团的团长,他总是把难事留给自己,把最好的留给我们几个兄弟。”
“你以为大哥真想干这行,为了多赚那几个铜板还要看人家的脸色吃饭?大哥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要不是他放心不下其他几位兄弟,早就不干了,哪个傻子会愿意干这种随时可能丢掉性命还吃不饱的活?跟你说明白了吧,反正我是不会退出豺狼狩猎团,除非大哥亲口说解散。”
“还有,金花,我告诉你,以后要是再让我看到你这副德行,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张贵气哼一声,走出后屋,而金花则是愣在当场,不知所措。
方成走在街上,只觉得心有愧疚,以后还是少去刀剑铺好了,免得他们夫妇二人闹不和。
之后,镇门口,老地方。
方成便在那里和十几号其他狩猎团的成员大扯嗓门争抢着生意,拉拢进镇的过路人,虽然一天下来百个人里面也许只有那么一两个人头会入账,也有可能空手而归,但谁不希望能多赚些。
其实每个狩猎团护送过路人安全往来关州与渝州之间只是副业,主业还是到十六峰去猎杀恶兽,抽精血,剥皮肉,拔筋骨,处理好后拿到渝州城或是石竹去卖了换钱,往来一趟少说也有十五六两银子,不过若是遇见了难对付的恶兽,便只能喝西北风了,关键是干这一行性命堪忧,毕竟恶兽的凶残和皮糙肉厚人人知晓,一个不小心极有可能就会丢掉小命,而有人死于十六峰这种事情时常发生,早已见怪不怪。
方成他们这些小狩猎团不比四大霸头之一乔磊的苍狼狩猎团,一般都是隔几天才会到十六峰去一趟,碰碰运气,若能逮到一头恶兽最好,逮不到就立刻从林里撤出来,一般都不会深入十六峰,只是在外围展开狩猎,源于他们的整体实力有限,不像四大狩猎团那样,敢大张旗鼓地自如进出深林之中,还能捉获十几头品阶较高的恶兽。
显而易见,恶兽品阶的高低,直接决定了狩猎团的收入多少。
方成看了看天色,觉得差不多该收工了,便动身回家去拿家伙,之前已经事先通知过,等会再去喊上其他几位弟兄就行,他们已经有好些天没进十六峰了,是时候去一趟,看看能不能捞点油水入兜。
回到家时,看到的场面还是和中午回来的差不多。
方豪仍在打着那几根木桩,而王莉筠依旧坐在小屋的门口。
方成站在家门口停顿了片刻,没急着入家门,低头叹了一口气,他只是突然发现自己作为一个男人当的挺失败,让媳妇和儿子跟着吃苦头,想当初成亲的时候,他还口口声声对王莉筠说要让她过上好日子。不过他从来不后悔为兄弟付出那五百两,这是当大哥的应该做的分内事,哪怕当初跪在别人面前磕头求来那块铺子的地皮,也不觉得丢人,他只希望哪一天兄弟们都能安家立业了,即是安心处。
进屋后,方成一边整理出发的行装,一边交代儿子要照顾好娘亲,还交给王莉筠一小袋钱囊,道:“我不在的这几日,你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事就叫豪儿帮你,知道么?”
王莉筠微笑着点点头。
方豪打着拳的同时,朗声道:“爹,你放心,我肯定会照顾好娘亲的,只要等我把虎啸拳练到第四层了,就可以和爹一起出行了!”
方成笑骂道:“滚犊子,练你的功去,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想练到第四层还早着呢。记住了,爹外出的这几天,别瞎跑,要好好照顾你的娘亲,否则看我回来不揍死你!”
方豪直嚷嚷知道啦知道啦。
王莉筠伸手摸寻方成,拉了拉后者的衣袖,指向屋内,道:“锅里还有五个馒头,你带在身上,深山野林没有东西吃,路上要是饿了可以填一下肚子。”
方成照媳妇所说的带上了那五个馒头,再三嘱咐儿子要照顾好娘亲,随后再次出了家门。
可正当方成叫来了豺狼狩猎团的那些弟兄,准备出发之时,却忽然又见到中午在包子铺碰见的那位少年,而且身后还带了两人迎面走来。
“喂,大叔,按你中午所说的‘公道价’来算,一个人头五百文,我这边有三个人,你干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