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峰慢慢地向营地走去,今晚的事实在有点匪夷所思。许多画面在脑海中攒集,想得脑袋生疼,浑浑噩噩的。晨曦熹微,天已经蒙蒙亮了。长生军操练了起来,校场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喊杀之声。
随军家属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在校场外,朝着孙恩的中军大帐前,跪伏着,口中念念有词,萧正峰侧耳细听了下。
“道主,大发仙法,佑我家儿旗开得胜,光宗耀祖......”
“道主,大发神功,佑我家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道主,大发慈悲,佑我家父平平安安,凯旋归来......”
萧正峰迷迷糊糊的,也跪了下来,口中念叨:“道主,大放血,保佑我每天有口血......”
“队主,你在这啊,属下好找啊。”一名长得颇为壮实的长生军喜道。
“哦,是小三子啊,找我什么事?”萧正峰迷糊着眼问道。
“亲随军准备出发了。”
“啊,这么快!”萧正峰倏忽站了起来,脑袋一黑,差点晕了过去。
“队主,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们亲随军不是应该跟在最后嘛,怎么……”萧正峰指了指在校场之中操练的长生军们,“他们都还在啊。”
“可不是嘛,”小三子点了点头,“先锋陆将军说,我们攻打上虞县,就要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所以他请求道主,自己带上道主的亲随军,以这一支精锐部队为主力,先行上岸,突袭上虞县,定可一举拿下县城。”
“亲随军----精锐部队?他那只眼睛看出来的!”萧正峰怔住了,这亲随军的战力,他是最清楚不过了,拉到战场上就是个死。
“嘘----”小三子撸了一眼周边的随军家属,一脸不自然地望着萧正峰,小声说道,“亲随军是道主的近卫队伍,名声在外啊。”
幸好随军家属们正一个个啃着头,虔诚地向孙恩做着祈祷,萧正峰与小三子的谈话,他们都充耳不闻。
萧正峰清醒了一点,心里骂了起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朝一个活人做祈祷。孙老道自己都不知道明天是活是死,还能管你们吗!难怪孔老夫子瞧不起你们,管你们叫愚夫愚妇呢。
“走,回我的营帐。”萧正峰大手一挥。
“已经开拔了。”
“啊,这么快。”萧正峰怔了一下。
“直接到海边吧。”小三子建议道。
“前头带路吧。”萧正峰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心道,要死一起死吧。反正自己迟早有一天,精血耗干,魂魄飞散,倒不如战死沙场,来得轰动悲壮。
没有了高大的楼船和斗舰,数百人用蒙冲、篷哨船以及小舢板组成急行军向上虞县快速行进。
上虞县是当时会稽郡的东门户,得到上虞县,则对会稽郡的治所会稽县构成直接威慑,对夺去整个会稽郡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
萧正峰窝在蒙冲舟里,倒头呼呼大睡了起来。昨晚一夜未眠,他实在困了。雷鸣的鼾声,与水兵们的摇桨声,构成了一道奇怪的声响。
几个窝在蒙冲舟上的亲随军耷拉着脑袋,他们自己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这上了战场还不都是嗝屁了。他们是道主的亲随,当然知道道主的几斤几两,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才不相信道主的鬼话,死后能升仙。他们攀亲戚,跟着道主,也只为混口好饭吃。当然,也有些死脑筋的,对道主的话深信不疑。
“我可是道主家的七舅姥爷的二舅爷啊,道主不能这样对我呀。”一个老得掉了满嘴牙的老兵颤颤巍巍地说了这么一句。
“那我还是......”
几个家伙开始争论起来,他们在攀比谁与道主家的关系更近。
该来的总归要来,萧正峰下了蒙冲,好一阵晕乎。拿起大刀片子,掂了掂,这刀身太薄,分量太轻,萧正峰用得很不称手。可是现在,他巴不得刀轻点,重了,浪费气血啊。他现在身上的气血,用一点少一点,精贵得很哪。
将近千人的队伍快步行走在上虞县的郊外,上虞县的东门已经进入人的视线当中了。
郊外一片宁静,天还没有大亮。环绕的海水拍打着岸边突起了崖壁,崖壁之上,青翠翠的。不知名的鸟雀叫唤了一声,众亲随军们心里都是一惊。
“有,有埋伏。”一位露着半个膀子的亲随军,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嗓子。
“啪”,一只鞭子抽了过来,“无故扰乱军心,来人啊,给我绑了。”一位年轻将校大声呵斥着,八字胡须翘了起来。
“啊,救命啊……”还没等别人绑他,膀子兵发一声喊,丢了手中的镰刀,拼了命地往城门口跑去。
“喂,快给我回来。”年轻将校急了。
陆瓌皱了皱眉头,他正着急没有人能骗开城门,这个发了疯的兵,也许是个契机。
“你们俩是三吴人,跟在他后面跑,”陆瓌一点身旁的两人说道,“等赚开了城门,呼哨一声。余下众兵,原地隐蔽起来。”
“是”“是”,两个三吴兵应了一声,朝前追去。
“快开门,快开门,有人要杀我。”膀子兵将城门的铁门环拍的啪啪作响,“啊,他们追上来了,快开门……”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侬脑袋秀逗啦,谁要杀侬。等着,还没到点,等巡城兵丁来了,辰时三刻准时开门。大清早的,也不让人安生。”一个鞋拔子脸的兵士骂骂咧咧的。
“哎呀,杀人啦。”眼看赶来的两个长生军兵士就要抓住自己,膀子兵发一声喊向斜侧方向跑去。
两个三吴籍的长生军,围追堵截,好不容易抓住了膀子兵。他们先将准备好的麻绳反剪其双手,再将一团破布塞在了膀子兵的嘴里,反手押着膀子兵的胳膊,来到城门之下。
“喂,老乡,我家大哥疯症犯了,要赶紧到城里请大夫医治,麻烦行行方便,开开城门啊,必有重谢。”一名三吴籍的长生军向城门楼喊道。
“等着,妈的,一大清早,就不让人安生。”鞋拔子兵迈步走下城门楼台阶。
“哥,这没到点,巡城城守还没过来,我们私自开门,不太好吧。”一位年轻的小兵提醒道。
“怕什么,开条缝让他们进来后再关上就是了,况且侬没听清,他们说有重谢吗,拎不清。”
“是是是,哥说的是。”小兵拿着长戈,点头哈腰。
迎接鞋拔子的不是蹦脆的铜钱,而是闪着寒光的刀片子,“唰”的一声,寒光一闪,鞋拔子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半边脑袋就搬了家。
两个三吴籍的长生军迅速将开了一条缝的城门彻底打开,同时发出“咻咻”尖利的口哨声。膀子兵不知何时吐出了嘴里的破布,趁机脱离了控制,“杀人啦,杀人啦……”,反背着双手,他大叫着向城里跑去。
“全速出击!”陆瓌发一声喊,首先站了起来,举着大刀,就向城门楼冲去。
萧正峰被众兵裹挟着也向城门楼冲去,理智告诉他,他应该趁此机会逃离长生军。可是那一片喊杀声,顿时心里一股热血冲动,舞着大刀片子,就随军进了城门楼。
没有想象中的喊杀声,城门楼内安静之极,看守的兵丁在两个三吴籍兵士的说服下,丝毫没有抵抗,就缴械投降。只有一个少了半边脑袋的兵士,尸体躺在城门一角,红白之物流了一地,萧正峰看了一阵恶心。
“你们几个把守住城门,不得放过任何人出入,”陆瓌招了招手,“余下众军,听我号令,杀进城去。”
“杀----”
“杀----”
“杀----”
众军踊跃,没有想象的一番恶战,就这么简单易举地攻下了城楼,各位亲随军将士在庆幸的同时,也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眼看主将陆瓌奋勇当先,众位亲随军将士也都不管不顾地喊杀着冲向城里。
“杀人啦,杀人啦......”正待众亲随军一片喊杀声向城里冲时,膀子兵又反背着双手向城门外跑来,“杀人啦......”
众军都怔在了原处,纷纷将目光投向在最前面的陆瓌。陆瓌皱起了眉心,扬了扬眉头,正要说话。
“嘚嘚”的马蹄声和人们的叫嚣声,由远至近传了过来。
“你们两个抓住那个二愣子,你们两个到前面探探,发生了什么事。其他众军分散各处,埋伏起来,听我号令,准备伏击敌人。”丰富的征战经验,让陆瓌立即预判了战况,并有条不紊地安排了部署。
“是----”众亲随军发一声喊,各就各位。
萧正峰和另一名大刀队的亲随军,顺利地抓住了膀子兵。
“喂,二愣子,到底发生了什么啊?”一名亲随军问道。
“杀人啦......”二愣子不停地念叨着,脸现惊恐,“骑着马,长矛一刺,就死了,死啦......”
“队主,他好像疯了。”
“疯了好,疯了好啊......疯了就没感觉,不知道了。”
萧正峰也喃喃自语了起来,这都什么世道啊,说杀人就杀人。突然他的脑中想起了一句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暴烈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