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时,正碰上高富生来电话。作为老人,他还是不时想念自己的孙女,他也会经常电话来找小朋友,还经常带她出去游玩,所以祖孙俩的感情也还是有那么深。平时只要一来电话,好奇好动的小朋友都会抢着去接,接通了都要和来电人先聊上几句。这次又是她先接的,听得是爷爷的声音,她就更兴奋了叫爷爷不要动她的电视,她马上下去看。
本来高敬鸿对于父女俩的晚饭是在这里吃还是到店里去吃是无所谓的,但是小孩要下去,他便带她下去就是,还是和以前一样踩个单车。而小朋友一看到踩单车,竟一脸甜蜜地说好久没坐爸爸的车了。
小孩无心的一句话,勾起高敬鸿不少感慨。
自从和彭美珍一起以来,父女俩出门,基本都是她接送,真是很少用单车了;因为有了她,他的生活顺意多了,甚至像照顾来投的姑姑们,她也是那么拿得起。而要是没有她的生活,那么他在这个小城里,就是一直之前那样的生活,像一潭死水,还那么孤单。因为她的存在,他都比较有存在感,用姑姑们的话说,比较值钱(有价值);连天如,都多了个虽不是亲妈却比亲妈更亲爱的人疼爱,也是比较值钱。所以,这个人,于他的生活而言,真是太有意义了。用算命人的话说,就是个贵人啊!
但是马上,要和张梓虹联系说分手的事情,如果她没异议自然最好;要是不同意,那么和彭美珍的缘分,可能就只能是到年底前结束——想想都悲哀,情绪就不知不觉低落下来。
因为预想到,出现悲哀的可能性不小,所以,高敬鸿决定不要拖,不要让这样的情绪影响和身边人的相处,越快解决越好,晚上就联系。他能预见,事情结果无非就两个,成或不成。假设出现的,是最坏的结果,也好趁还有的个把两月的时间做一些铺垫,不要到时突然离开让珍爱自己、真心想自己留下的人难以接受;要是成了,不是更早安心!
于是,吃了个中午的旧菜(剩菜)为多的淡淡无味的晚饭后,高敬鸿像以前经常做的那样,慢慢散步到路口,拐上了保健院斜对面的气象站旧址去。
那里,除了靠环城大道(东段)两三排平房的家属楼和一幢三层的办公楼外,就是一个原装的山坡,相对高度可能有差不多100米;坡顶是围栏圈起来的几十条相互隔开一两米高高矗立的铁杆,杆顶上就是气象站专门用来测风向和风速的设备。风吹来时那些设备会像风车一样地转动,转动快时还会发出习习的响声——天如小时候,家人都很喜欢带她来这边玩耍,看到那些转动的风车她会开心地学大人叫“顶顶”(顶的二声,就是转动的意思)。从办公楼那有一条不过两尺宽的碎石子铺就的台阶直通坡顶,半山坡还有一圈约两米宽的类似绿道的水泥路,从背面绕个圈通往山下的公路,但在气象站范围的围墙那有铁门锁住,所以一般车辆也不能直接进来。整个山坡满山都是当地的生命力非常强的铁线草,和半山道的两侧作为绿化树的杜鹃花,当地叫石榴花,除了霜冻天气基本是常年都有开花。
这个气象站,十几年前是高敬鸿的福地。在认识周丽琪之前,他时不时要到那里去,主要是过夜,因为他赶不上店门关闭的时间就是回不去了的,而去同学家借宿还不一定那么方便;认识她后,他就和她经常去那散步,背书,那里清净又干净——当然偶尔还是要去过夜,去周家借宿毕竟不多。
高敬鸿读高一第一次去的时候,气象站还在运作,一般人不给进。环城大道这边有台阶上去办公室那里,算是捷径,但进去要通过一道铁门;铁门虽然没有专人把手,但刚好对着办公楼和家属房中间的水泥地,那空地上经常有人走动,看到外人进来都要拦截,不相干的人都要被劝出去。那次去,高敬鸿是因为好奇跟一个买菜回的老婆婆上去的。因为大路上也偶尔可以看到坡顶上的那些风车,他想近距离看看那些风车的究竟。开始那个老婆婆没发现他,进了铁门时才发现了,回头问他找谁。高敬鸿一听老婆婆的口音是古桥的,顿时就亲切了,也用古桥话和老婆婆说他的身份和来这里的目的。那个来自古桥的气象站家属林姓阿婆没有赶他出去,给他说可以去看,但是不可以进去山顶的那个围栏,因为那里边是气象站的设备,损坏了就了不得的。
高敬鸿肯定不会去做那些破损之事,他爬上坡顶去也就是看看那风车,然后吹吹风,还在半山腰的绿道那走一圈看看小城的风景,之后便下来了。下来才发现,那林阿婆一直在办公楼根下等着他呢!见他下来还摘了个木瓜给他,说给他当水果吃,解渴。
说来有缘,之后高敬鸿就经常去,去就先和这个住在第一栋平房第一间家属房的老乡聊上了。聊着聊着就发现,这个林阿婆和他们家也是拐着弯的亲戚,林阿婆年轻时也见过他奶奶的,还一起去哪里做过客什么的。这么一说,后来就当亲戚走动了。他只要回了老家,就会给林阿婆带点老家的产出下来给她。林阿婆也每次见到他都叫他进屋去喝水聊天,拿零食给他吃。以后他去气象站就像老熟人那样进出自如,没有人会拦他了。后来认识周丽琪,也经常带她去那散步。——那时候,小城除了民族中学那边的一个临江的荒地算是公园之外,就没有可以散步消闲的地方,而气象站就成了高敬鸿的消闲公园了。
只是,和周丽琪分开后,他就很少去那了,除非心事比较重,无处可去,又不想和别人道的时候,他就会在那半山道上一圈一圈地走,或找个地方坐下来静静地去分析,慢慢自己解开心结才下山。大概是十年还是八年前,新的气象站在新政府那边的更高的山头上建起来运转了,那这边就基本不办公了,只是留下那些风车,其他设备都撤走了;家属也基本都搬走,只剩下那些退了休的老人在那颐养天年。很幸运的是,林阿婆还住在那,虽然她那在气象站上班的儿子搬到新气象站那边去了,她因为住惯了这边的环境,也爱这里的闹中取静和生活方便,就没有跟去,所以高敬鸿偶尔去,还是可以见到老人,直到几年前阿婆去世。
还是有那么巧的事情。也是几年前,某个假日,高敬鸿带着宋媛一起回来过节,期间也带了她来这个福地。她可能因为是第一次去那边,觉得景致不错,就用随身带的手机拍照片。林阿婆看到他们,叫他们进屋去喝茶,然后说她也想拍几张照片,叫高敬鸿帮他拍。他便用宋媛的手机给她拍了几张,有在屋内的,有在家门口的,还有在屋子旁边她那经常给他摘了当水果吃的木瓜树下的——那木瓜树不知道种了多久,都比房顶还高了。高敬鸿只当是老人觉得好玩,就多给她拍了几张,拍好后还都返回给老人过目,说挑出好看的,他拿回去洗出照片来,下次回来带给她。老人很高兴一个劲说好,但是只要求洗一张,就是在木瓜树下的那张就可以了。
下次回来,还是和宋媛一起。他信守诺言地洗好了照片——不过是多洗了好几张,而不是老人说的一张——给老人送去。老人高兴地抓了个在后院养的会飞的鸡,一定要高敬鸿带回家去和家人一起杀了吃,替她款待这个美丽的外地姑娘。高敬鸿再三推让以致她都要生气了,说鸡是她自己养的,但是她自己不吃,也都是给她那些子女们带走去吃的。高敬鸿推辞不了,真的接了老人的鸡。老人没有留他们吃饭,因为她说她吃素多年,没什么菜给他们年轻人吃。
再然后,隔了个假日还是怎么样地,那次隔得久一点的再回去是自己一个人了。他仍然上去,但是很意外没有见到林阿婆,她家的房子也已经锁上了门。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就问隔壁的邻居,才知道,林阿婆在收了他照片的那回不久后就开始不停地咳嗽,就被他的大儿子接到韶关去养病,前不久已经过世了。也就是说,林阿婆要高敬鸿帮她拍照片,原来是为了毕生的留念啊!
高敬鸿感慨万千,为老人的逝去,为生命的奇妙,为自己和老人的缘分,也为自己和宋媛的情事。后来和宋媛在网上联系时,她问起这个林阿婆的情况,他把情况告诉了她,也把自己的想法和她分享,她也是颇多感慨——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后来她决定还想回来看他,所以才有了国庆之行。
以前节假日回来偶尔会带天如上来走走,前半年也蛮经常带她来,她每次见到那些风车都还会很兴奋地叫“顶顶”。
他有一段时间没有来了。
最近一次是国庆之后的某天,送走宋媛后,心事难平,便在一个安顿了天如的傍晚,自己一个人独步上来,坐在临近半山道的碎石台阶上呆了很久,天黑透了才回去。
隔了近两个月再来,这里一切依旧。只是因为季节关系吧,平添了一股肃杀之气:铁线草原本青翠的绿叶经不起寒风的吹刮,已经泛黄;因为也已经打过霜了,石榴花没有在开,暗绿发黑的叶子也掉落了不少;放眼看去,小城的周遭都有股黄昏的味道,偶尔见到的还有绿叶子的树顶,也像是煮死了的青菜,绿得不新鲜,泛起一种死气沉沉的意味来。
他在半山道上晃了两圈,大致构思了下要和张梓虹的对话,看看时间差不多8点了,她的晚饭也应该吃完了,便毅然地打通了她的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