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慌和韩科长乘坐的汽车停在了入监教育监区的门口。韩科长让卜慌下车,正想带着他往监区走,却被门口值班的民警拦了下来:“韩科长,您暂时不要进监区吧?”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韩科长不解的问。
“院内值班民警在服刑人员朱凯的探监物品中发现了两包疑似大麻的东西,现在监区正在组织大清查。里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您还是到办公楼坐一会儿吧!”值班民警附在韩监区长耳边,小声的说。
虽然民警说话的声音很小,但卜慌还是听了个清楚。他倒吸了一口凉气:连香烟都不能抽的监区竟然混进了大麻这种毒品。是谁这么大胆子、又是用什么方法把这个东西送进来的呢?这还不是捅破天的大事啊?肖监区长这下麻烦了。
“啊?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韩科长急的大声对着值班民警吼道。
没有办法,值班民警又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快开门,我现在就进去。快!”韩科长顾不了那么多了,一把把卜慌拉到自己前面,急匆匆的往监区内走。值班民警只好掏出钥匙,打开了大门。
一进监区大院,卜慌就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几百名服刑人员全部集中在大操场内,上百名全副武装的监狱民警和荷枪持弹的武警战士把整个大院围的严严实实。而监区的篮球场上,几十名面前摆放着大小不一的纸箱和花色不等的食品袋的服刑人员被脱成了白条猪,白花花的站成一片,面前撒了一地的方便面、火腿肠、牙膏牙刷等食品和日用品,那个场面像极了遭遇抢劫的超市。
进了监区大院,韩科长把卜慌交给了上前迎接他的唐警官,然后,几乎是小跑着向检查现场跑去。唐警官则把卜慌带到了大操场:“去找林正疆,你们站在一起!”
虽然整个监区大院挤满了人,但林正疆还是比较好找。因为他身上的黄马甲在一大片囚服中特别惹眼。所以,只是轻轻的扫了几眼,卜慌就在操场的边上发现了林正疆和全监区的管事犯。
他走过去,看到了排在最前面、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的林正疆。然后,轻轻的拍拍他的肩头,挤出一个空挡,站在他身边:“小林同学,警官们干的热火朝天,你一个管事犯站在这里看热闹,怎么不去帮忙啊?”
“帮个屁。不让去!”林正疆仍然低着头,闷声闷气的对卜慌说。
“为什么呀?管事犯不就是帮着民警工作的吗?要不然要我们这些人干啥呀?”
“大哥,你都来了快三个月了,连这个也不懂啊?今天出事了,大清监!大清监就是要检查所有服刑人员的物品,我们难道不是服刑人员啊?警官还能让我们自己检查自己的东西吗?笨蛋玩意儿!”
这个时候,站在卜慌身边的一名管事犯轻轻的拍了拍他:“卜慌啊,你今天最好跟林正疆少说话,他今天的心情不太愉快!”
卜慌不解的看看林正疆:“藏得东西又不是你的,更不是你给的,有你什么事啊?你为什么心情不愉快?”
“卜大爷,我求你了,闭上你那张娘们儿嘴巴,不要说话了。有什么事情咱们回监舍说好不好?”林正疆跺跺脚,皱着眉头看着卜慌。
见林正疆真的急了,卜慌赶紧闭上嘴。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清监才算结束。站的腿脚发麻、肚子饿的咕咕乱叫的卜慌等人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监舍。可一进监舍,卜慌再一次被眼前的情景惊得目瞪口呆:本来收拾的井井有条、秩序井然的监舍内,每个人的床铺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物品柜的门都敞开着,里边的东西被翻得东倒西歪,笔记本、书刊报纸还有那些放在柜子里的一些日用品有的摊在床上,有的掉在地上,一片狼藉!
“这时怎么了?日本鬼子进村庄了吗?”卜慌大声的叫喊起来。
“你说话注意点。谁是日本鬼子?你把我们尊敬的武警战士形容成日本鬼子?你好大的胆子!如果这些话传到武警的耳朵里,你小子就等着关禁闭吧。笨蛋!”听卜慌在那里发牢骚,林正疆赶紧截住他的话题。
“这武警战士也是,能不能尊重我们一下?清监我们不反对,也没有权利反对。但是,能不能温柔点呢?这乱糟糟的样子没有一个小时收拾不好!”卜慌继续发泄着心中的不满,只是声音小了很多。
“你以为你是谁啊?还尊重点、温柔点。切!你就是一个罪犯,一个被判了刑、坐了牢的服刑人员,没有收拾你就不错了,还条件挺高!”林正疆一边收拾床铺一边笑着说。
“唉,正疆,刚才在门口的时候,我听说民警在朱凯的行李箱内发现了大麻,这时真的还是假的?”卜慌捡起掉在地上的几张报纸,问道。
“这还有真假之说吗?民警会拿这个事情开玩笑啊?你看看朱凯现在在哪里?傻蛋!”林正疆指指窗外,没好气的回答着卜慌,并把平常经常骂卜慌的“笨蛋”两个字改成了“傻蛋”。
顺着林正疆指的方向,卜慌看到了被铐在篮球架子上的朱凯:“听说朱凯的大麻是通过探监物品带进来的。这可就神了。检查的那么细,他是怎么带进来的呢?哎,对了,刚才在操场上听一个管事犯讲,这件事情与你有关系,真的吗?”
听卜慌说完,正在收拾床铺的林正疆放下手中的东西,一屁股坐在床上:“是啊,朱凯探监的那一天是我和唐警官检查的东西。这样的事情出现了,能与我没关系吗?监狱狱政科的领导正在跟唐警官谈话,都大半天了还没谈完,看来要受处分。我也差不多了!”
“这件事情会不会连累肖监区长呢?”卜慌担心的问。
“那是肯定的。服刑人员把毒品带进监狱,这在海福监狱的历史上尚属首次,在全国监狱也没听说过。他是监区长,不受处分才怪!”
“那你呢?”
“按照监狱的规定,管事犯不能进入探视大厅,更不能做检查探监物品这样的活儿。让我们配合民警进行这项工作,是监区民警私下这么干的。我想,他们不敢对监狱领导说出实情。但是,监区肯定饶不了我,受处罚是逃不掉了!我这年底就要减刑了,你说这事儿整的!嗨……朱凯这个王八蛋,坏了老子的大事!”林正疆一边说,一边咳声叹气。
“那么……”卜慌正想说什么,一阵急促的哨子声打断了他的话:“走吧,集合吃饭,再烦也要吃饭啊!”。说完,拉起坐在床上的林正疆向操场跑去。
吃完晚饭,由于还不到睡觉的时候,又没有什么活儿可干,卜慌便与林正疆一起,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监舍门口聊天。
北方乡村的傍晚,当晚霞消退之后,天地间就变成了银灰色。乳白的炊烟和灰色的暮霭交融在一起,象是给墙头、屋脊、树顶都罩了—层薄薄的玻璃纸,使它们变得若隐若现,飘飘荡荡,很有几分奇妙的气氛。小蠓虫开始活跃,成团地嗡嗡飞旋。几只麻雀飞来飞去,不知趣的用哑了的嗓子呜叫着,然后又不知道受了什么惊动,拖着声音,朝远处飞去……
“呆坐着干啥呢?给我讲讲朱凯的事情呗,权当消磨时间!”知道林正疆心情不好,卜慌一边递着笑脸,一边小心翼翼的说。
“这个朱凯是哪里人你知道吗?”林正疆扭头看看卜慌。
“不知道啊”
“他就是你们蓝海市人。你原来不认识他呀?”
“啊?他是蓝海市人啊?我还真的不知道!”
“朱凯就是你们蓝海市人。因为贩卖毒品罪被判了八年,是上个月送来的。你只管教你那几个文盲,哪有心思关心这些东西?”林正疆把玩着手中的一块小石子,有气无力的说道。
“哦,蓝海市是个经济比较发达的城市。近年来听说吸毒的人不少。但在平常我接触不到这样的人群,只是听说,但不认识吸毒的人。”卜慌附和着。
“朱凯在你们蓝海市是个非常有名的人。只不过你关心的是政治,干的是大事,对于民间的这些东西知道的少而已。”林正疆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朱凯原来是你们蓝海市物资供应站的一个业务员,由于工作岗位有油水,加上脑子灵活,八十年代末期就是蓝海市很有钱的人之一了。豪车豪宅,威风的不得了。”
“人们常说‘男人有钱会变坏’。但朱凯并不是倒在女人的石榴裙下,而是倒在了毒品上。在一次聚会时,他在朋友的引诱下,开始吸食大麻,然后是海洛因。不到半年的时间,他吸光了所有的积蓄,卖掉了房子和豪车。妻子一气之下与他离婚,带着儿子离开了朱凯;因为吸毒已经无力工作,单位将他开除。而那些平时对他逆来顺受、嘘寒问暖的朋友,因为他的破产和穷困潦倒对他避而远之。从此之后,朱凯开始了饥一顿、饱一顿的流浪生涯。”
“那他是怎么犯罪的呢?”卜慌着急的问。
“生活无依无靠,经常发作的毒瘾又让他痛不欲生。为了挣得购买毒品和聊以为生的费用,朱凯铤而走险,加入到了贩毒的行列。作为曾经的政府官员,你应该十分清楚国家对于贩毒、吸毒分子严厉的打击政策。没有多长时间,朱凯在做毒品交易时被当场抓获。然后被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那他的毒品是如何送到监狱来的呢?这真的太不可思议了吧?”卜慌大惑不解,睁大了眼睛看着林正疆。
“朱凯犯罪被抓以后,顶住巨大的压力,保住了与他一起贩卖毒品的‘同行们’,这些人在朱凯的保护下逃脱了法律的处罚。因此,这些人对于朱凯的感激那是不言而喻的。每个月的两个探监日,他们轮流来监狱看他,所带来的探监物品是整个监区几百名服刑人员中最全、最好的;每个月,这些人都会给朱凯的账上打钱,朱凯购物卡上的钱甚至达到了破天荒的六位数,让身边的服刑人员们羡慕不已。但,有一个问题他们解决不了:朱凯要吸食的毒品。”
“都到了监狱了,还有心情想着毒品的事情啊?”卜慌还是不解。
“‘一日吸毒,终身难戒’,这是在‘吸毒界’流行的一句话。在监狱这种强压环境下,他们无法获得毒品,戒,是被逼无奈下的一种不能选择的选择。但不能证明他们不想。这些吸毒的服刑人员经过几年的改造以后,临刑满释放的时候,都会信誓旦旦的发誓今后再不吸毒,但前脚出了监狱的门,后脚就会被那些曾经在一起吸毒的人接走,第一时间‘重操旧业’。因此,吸毒人员‘二进宫’甚至三进宫、四进宫的人多的是……”
“你就是个婆婆,说了半天说不到点子上。我是问你,朱凯的毒品是怎么带进来的,你给我说了一大堆没用的。亏得你不是个作家,否则,写出来的书就像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卜慌打断了林正疆的话,不耐烦的说。
“你呀,就是个急性子。我不把前面的铺垫给你说明白,你能听懂个蛋呀?你不想听了是不是?好吧,我还懒得说呢!”见卜慌发火,林正疆也假装不高兴。站起身来,拿起凳子就想回监舍。
“哎,哎,你还真生气了呀?我就是问问,你急什么呀?坐,坐,继续说。你回监舍干嘛去呀?还不是没有意思!”卜慌把林正疆重新按回到凳子上,陪着笑脸说。
“你呀,就是个赖皮!”林正疆用手指点点卜慌的额头,无奈的笑笑,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朱凯进了监狱以后,虽然失去了自由,但他不缺吹,不缺花,日子倒也过的舒坦。但他最想要什么,他心里清楚,他的那帮朋友心里也清楚。但是,他们经常来监狱看朱凯,知道监狱对于探监物品的检查力度,所以,为了将毒品送到监狱内的朱凯手上,他们费劲了脑筋。”
“最后想出了什么办法才有了今天的事情?”卜慌忍不住插话。
“就在刚才,我才通过监狱的民警知道了他们的方法:他们把十几公斤羊肉,炼成油渣装到一个大塑料桶里。在肉和油没有凝结在一起的时候,把大麻装在一个个小塑料袋里,放在桶子的中间位置。等油和肉凝固好以后就成了一个整体。监狱是要检查,但面对这么一个东西怎么检查?不让送又没有规定。所以,就在上次探监的时候带了进来,并通过特殊的暗号告诉给了朱凯。”
“那民警是怎么发现的呢?”卜慌把凳子往林正疆面前挪了挪,恬着脸问道。
“早晨检查内务,负责检查朱凯他们分队内务的马警官原来是县公安局缉毒大队的民警,因为执行任务时受伤被安排到监狱工作的。他进了朱凯的监舍以后,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大麻味道,马上将这一情况报告给了肖监区长。经过搜查,在朱凯的肉罐子里发现了大麻。于是就发生了今天的大清监。”
卜慌无语了。为了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有些人会绞尽脑汁,不择手段,不计后果。比如在监狱里服刑的这些罪犯,当然也包括自己。
“肖监区长会……”
“林正疆,肖监区长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卜慌话还没说完,一名管事犯跑到他们面前,日急慌忙的对林正疆说。
“唉,轮到我了”林正疆站起身来,迈着沉重的脚步向肖刚的办公室走去。
“会怎么样呢?”望着林正疆的背影,卜慌担心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