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为期三个月的入监教育即将结束。卜慌和与他一起被送到监狱的十六名服刑人员马上面临着接受入监教育考核、分配到其他监区正式接受劳动改造。拿卜慌调侃的话来讲,这叫十几年的监狱生活正式拉开帷幕。
几天以来,包括李江在内的与他一起送到海福监狱的服刑人员纷纷以各种理由找到卜慌,想通过他打听一下自己能分到哪个监区,让他问一下监区民警,哪个监区的生活条件好、劳动强度小,减刑减得快。在他们眼里,卜慌就是犯人们私下讲的那种“二警察”,是他们这一波服刑人员中混的最好、与监狱民警走的最近的人,消息灵通且准确。
他们不知道,此时的卜慌是他们中间最忐忑、最矛盾、最最紧张的那一个。满满一脑子的问题把他折磨的饭不思、觉不睡,近乎到了神经病的地步。连自己的事情都择不清楚,他哪还有心思管这些他不该管也管不了的问题呢?
入监近三个月的时间,卜慌就像踩了狗屎般的幸运。来监狱的第二天,他就被监区长肖刚一眼看中,当上了工作轻松、人人羡慕的文化教员;所办的黑板报多次在监狱举办的比赛中获得奖励,而作为监狱服刑人员中难以见得到的“笔杆子”,他在省监狱创办的《新生报》上刊登的稿件数量节节攀升,为宣传海福监狱作出了突出贡献,多次受到来监区视察工作的海福监狱领导甚至包括省监狱管理局领导的好评。如果继续目前这种良好的势头,卜慌的改造前途可以用异常光明来形容,多减刑、早回家似乎是稳稳妥妥。
但,几天前与监区长肖刚的一次彻夜长谈,让卜慌本已安定下来的内心再次掀起波浪,充满变数的服刑改造之路让他寝食难安,深深陷入到一种痛苦的抉择中不能自拔。
那天晚上,已经吃完晚饭的卜慌坐在监舍的小板凳上发呆。林正疆几次邀请他打牌他都没答应。因为他知道,今天是监区长肖刚值夜班的日子,肯定会找他聊天。
果不其然,没等多长时间,一名在门口值班的管事犯走进了卜慌的监舍:“卜慌,监区长叫你去他的办公室”。卜慌无奈的摇摇头,站起身来往肖刚的办公室走。
站在肖刚的办公室门口,卜慌象征性的喊了声“报告”,然后推门走了进去。但眼前的一幕让他有些吃惊:在肖刚的办公桌上,摆着几包用食品袋装着的食品,有卤肉、烧鸡,还有两个这个季节很难见到的凉拌蔬菜。而桌子的中间放着一个不是很大的生日蛋糕。
今天是肖监区长的生日吗?卜慌心里不由自主的嘀咕起来。
“吃惊吧?告诉我今天几月几号?”肖刚一边洗手,一边问杵在原地不吭不哈的卜慌。
“报告监区长,今天是12月12日,怎么了呢?”卜慌一头雾水的回答道。
“12月12日是个什么日子?”肖刚继续问。
“12月12日,12月12日…….”在卜慌反反复复念叨着几个数字的时候,他再一次看到了桌子中间的那个生日蛋糕,瞬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一个快四十岁的大男人,遇到点事情就掉眼泪,你的泪点就这么低啊?来,坐下,今天我给你过生日。这样吧,把你的好朋友林正疆也叫过来,一起热闹一下怎么样?”坐在椅子上,肖刚一边微笑,一边征求卜慌的意见。
卜慌忙不迭的点点头。
不一会儿,林正疆一溜小跑的来到肖刚的办公室。看到眼前的一幕,他也觉得有点奇怪:“监区长,今天是您的生日啊?您看,都怪我粗心,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对不起,对不起!”
“别整天弄着虚假的东西来骗我。别说不是我的生日,即便是,你一个在监狱服刑的人还能给我买个生日礼物不成?”肖刚哈哈笑笑,毫无顾忌的调侃着林正疆。
“嘻嘻”林正疆尴尬的笑笑,,傻傻的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亏你跟卜慌还是一个监舍的朋友,连他的生日都不知道。在我看来,你这样的朋友不要也罢!”肖刚指了指靠在墙边的一个凳子,示意林正疆坐下。
一听说今天是卜慌的生日,林正疆立即就像一个复活了的僵尸,从刚才尴尬的处境中缓了过来:“啊?原来是你的生日啊?怎么不跟我提前说一声?我好……”
“你好什么?你好给我买一个生日礼物是吗?现在也不晚,你去买呀!咱们监区超市里能吃的东西除了方便面就是火腿肠,你看看哪一种适合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我?监区长刚批评了你,你又来这一套,不虚不假不人生是吧?”见林正疆进来,卜慌赶紧擦掉脸上的泪痕,同林正疆开着玩笑。
“好了,不说了,再说林正疆就不好意思在这里呆了!”肖监区长笑笑说:“今天我值夜班,不能喝酒,你们两个就更别说了。所以,今天咱们就以水代酒,祝卜慌老师生日快乐吧!”说完端起水杯,与卜慌和林正疆碰了一下。
“卜慌,你们这批新犯马上就要考核、下监区了,你是怎么想的?准备到哪个监区去?”为了不让卜慌太过伤心,肖刚一边夹菜,一边装着漫不经心的说。
“监区长,您太瞧得起我了。我是个服刑人员,我怎么想有什么用呢?关键还不是看您和监区的意见!”卜慌吃了口菜,一脸苦笑的说。
“监区长,您还真的舍得把卜慌下到其他监区啊?他可是咱们整个海福监狱的大秀才,是您亲自挖掘出来的人才,今后会给咱们监区作很大贡献的,您怎么舍得让他走呢?”正在狼吞虎咽的啃着鸡腿的林正疆咽下满满的一嘴鸡肉,瞪着眼睛说。
“不让他下监区怎么办?他这么长的刑期,不减刑行吗?留在这里步你的后尘?”肖刚点燃了一支烟,稍一迟疑,又扔给了林正疆一支。
也许像点穴一样点到了林正疆的痛处,他一下子没了声音。点上肖刚扔给他的那支香烟,满腹心事的低下了头。
“林正疆,你太不够朋友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不跟我说,也好让我有个借鉴啊!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卜慌看看林正疆故作生气的质问道。
“只要是发生在我身上的就没有什么好事!你还是让监区长跟你说吧!”只是短短的几分钟,没心没肺的林正疆就从刚才的心事重重变成了以往那种嬉皮笑脸的样子。一边继续大口吃肉,一边说。
“你那些丑事我才不愿意说,怕脏了我的嘴,还是你自己说吧!”肖刚看着卜慌和林正疆大口大口的吃肉的样子,心里不是个滋味:在监狱外面的时候,两个人都是有些面子的人物。到了监狱,只是简简单单的几样卤肉,竟然这般如饥似渴。人啊,不犯罪不知道罪孽啊!
“在我刚刚入监的那一年,入监教育监区的领导还不是肖监区长。那个时候,咱聪明伶俐,脑子转得快,既能吃苦又能干活,入监仅仅三天便得到了监狱民警的喜欢,并很快当上了监区的管事犯!”在肖刚和卜慌两个人同时发出的藐视的目光中,林正疆像没有看见一样,继续喷着唾沫星子。
“和现在的规定一样,三个月的入监教育结束后,我们要分到各个监区进行劳动改造。说真的,我在外面没有干过活,又听说监狱的劳动量很大,所以,心里很是害怕。正在这个时候,负责管理我的一位警官找到我,告诉我可以留在入监教育监区改造,继续当管事犯。但他同时告诉我,在入监教育监区服刑改造,减刑的幅度不是很大,要比下面的监区少一些,希望我考虑清楚。”林正疆停下话题,夹起盘子里的一块黄瓜吃了起来。
这个时候,他看了看肖监区长和卜慌的脸色:肖刚一脸的坏笑,就像一个看热闹的观众;卜慌则是一脸的求知欲,像个认真听课的学生。
“当时我就想,管他减刑不减刑呢,先把身体保住再说!于是,就答应了那位警官,留在了入监教育监区。但是现在我有些后悔了。入监教育监区的主要任务是教育,其他监区的主要任务是组织罪犯劳动改造。而监狱考核罪犯能否减刑、减多少的一项重要指标就是服刑人员在劳动改造过程中的表现。所以,在减刑指标的分配方面,就会侧重于负责劳动改造的监区,而我们监区每次只有可怜的一点点减刑名额。因此,即便我使出浑身解数投入改造,但减刑并不理想。跟我一起判刑、刑期一样长,但分到劳动改造监区服刑的同犯今年都刑满释放了,而我却还有两年的刑期!”林正疆把话说完,赶紧抓起食品袋里的半个猪耳朵大快朵颐起来。
“我欣赏你的才华,更肯定你的改造态度,相信你会在我们监区改造的会很好,也一定能给我们监区的文化教育、宣传等方面做出很大的贡献。所以,我真的不希望你分配到其他监区去。但是,我不能自私,为了自己的政绩而耽误了你的减刑。林正疆刚才说的是实情,是走是留,你拿定主意,然后告诉我。”肖刚脸色严肃的对卜慌说。
听完肖刚和林正疆的话,卜慌这次真的慌了。第一次在监狱过生日的好奇和惊喜顿时化作乌有,眼前突然出现的这个十字路口,让他心慌意乱,迷失了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在肖刚关掉电灯。,让卜荒吹蜡烛、许生日愿望的时候,卜荒闭上眼睛,双手合十,什么愿望也没有说出来,因为,他不知道,此时此刻,他的愿望是什么。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一个更大的考验还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