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美琴的店里来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他泪流满面,祥林嫂一样诉说着他的不幸:
唐蕊,我亲爱的老婆。今天你已经离开我整整三个月零三天了。也许整个深圳都因你的离开而绝望,整个企业都和我一起忧郁伤神了。我知道你工作苦,天天加班,有时候被老板骂,可是你为什么绝望,选择了跳楼呢?我不能理解啊,这一切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你居然从一家名企的顶楼下跳落,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老婆,你怎么忍心一走了之呢?怎么忍心抛弃我和我们的孩子一走了之呢?你走得如此潇洒优美,让我一个人孤零零地承担生活,你让我怎么有勇气面对毫无希望的生活,那种窒息般的寂寞,我应该怎么承受?
我也曾经想过,我也想逃避生活,逃到一个无人知道的角落,安静地度过余生。可是,如果我像你一样,我们的孩子还能活吗?失去父母的孩子是多么可怜啊!你可以狠心地不要自己的孩子,可是我不能,因为我是孩子的父亲,我爱他们,爱惜他们花一样鲜嫩的生命。他们将多么无依无靠多么绝望啊!
我多想这一切都是梦幻,等我醒来,你依然在我身边,冲我微笑冲我们的孩子微笑,多想一切都是幻觉,像一个电视剧或一场恶梦,可是当我用牙齿狠狠地咬自己一口时,钻心的疼痛让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你已经残酷无情地离开了,把我对生活所有的热情都拿走了啊!
我们彼此倾心相爱过,那些灿烂美好的日子,我们也甜美无比地笑过,因为真心相爱才结婚生子的。可是婚后一切都变了,你说我不了解你,不懂你。我的天啊!我们一起生活快十年了,你身体上的每一个毛孔,我都了如指掌,都清晰地烙印在脑海里,我怎么可能不了解你呢?我的爱人,我深爱的妻子,我怎么可能不懂你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曾经恩爱甜蜜的夫妻,最后的结果是同床异梦,难道生活真的把爱情吃去了吗?难道婚姻真的是爱情的坟墓吗?每当我听到流行歌曲唱“最爱你的人是我,你怎么舍得我难过?”时,我都泪流满面哭得一塌糊涂!
我多么希望爱情的路上只有你和我,无论多么苦多么累,我都陪在你身边。我渴望的就是这种可以共患难同甘苦的爱情啊!我一直相信,我可以凭自己勤劳的双手和智慧,能创造属于我们自己的财富神话,过幸福无忧的生活。
我多么希望你不离不弃,做我的精神支撑啊!
刚来深圳时,你说你喜欢深圳的生活,我们夫妻俩在名企一起工作,在那里,你感觉很自由温馨。有稳定的收入,可以看到时尚洒脱的帅哥靓女感觉生活很现代化,很新鲜有趣。可是深圳也是一个冷漠的城市,大家都为了赚钱,除了利益合作。没有人在乎你是谁,没有人在乎你干了什么,当然你也不会在乎他们,我们都是工厂的人肉机器,为了生活,我们都辛苦地工作,带着深深的迷惘,深深的怀疑和淡淡的希望,一点点地磨损着自己的青春年华。
所以你开始对生活失望,开始对爱情失望,开始把心里话都埋在心里,甚至开始怀疑我的能力,你曾问我的体力和能力有多强,能撑多久?我无言以对,因为我不想给你虚伪的承诺,我给不了你富裕奢侈的生活。
所以你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了,你失望了,移情别恋了。也许我们的爱情被生活一天天吞噬掉了,你累了,寻找新鲜的爱人去了。如果你真的能自由快乐地找到新的爱情,如果那样可以让你的生活多姿多彩,让你获得新生,我真的祝福你,我不想祈求你的同情,我也想给自己留下自尊,爱自己,爱我们的孩子。
老婆,无论你多么无情,我都不会恨你,我知道恨只会浪费时间和感情,会让自己更痛苦绝望。可是我心中的忧郁和绝望总无法排除,我现在深深讨厌这个工厂。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离开这我又不知道应该去哪里?一个制度如此健全的企业尚且如此让人忧郁绝望,那些小厂岂不是更让人恐惧,更惨无人道?
很深很深的夜里,我从恶梦中醒来,也梦到自己跳楼了。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这种患得患失,看不到希望的生活让我生不如死。人都说深圳是创造财富的天堂,都说这里有无限可能,总有一条路能通向自己的幸福。可是我为什么总觉得每条路都是死路呢?大街上,很多打工仔打工妹,那种迷惘忧郁的眼睛让我颤抖,其实我们都是没有根的人,一些游荡着的孤魂野鬼,找不到亲人和家的可怜虫。希望和幸福是那些贵族们的,那些土生土长的老板,他们可以没有知识,没有道德,没有任何能力,甚至连对人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可是他们凭着自己地理上的优势和国家对珠江三角洲的优惠政策,仅仅拿到订单,便可以组织生产,就可以赚到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
想想自己曾经的哥们,初到深圳时,他们一个个斗志昂扬热情如火,现在呢?一个个都麻木不仁,看不到希望。一个曾经很自信的同学说,自己已经从大学里的才子变成一个普通的打工仔,还有什么资格傲视生活呢?他们的命运和千千万万个农民工的命运一样,日夜不停地为别人创造财富,为他人作嫁衣裳。自己得到什么呢?可怜的一点点工资,勉强生活下来的一点点工资。还有一个哥们的手指还被老板的机器吞掉了,他去一个外科医院做断指手术时,那个外科医生说,十年来,他平均每天都要做两例断指手术,由此可见,老板们的机器把农民工的手指咬掉多少?这些手指连在一起,应该有多长?
我常常想,手指被机器压掉或者压碎时,那些工人的神情?他们很多还是孩子,有些还是90后的孩子,当自己灵巧纤美的手中顷刻变成肉泥时,当鲜红的血喷出来,跳到漆黑的机器零件上,他们应该想些什么?是绝望无助的哭泣还是撕心裂肺的嚎叫?还是踹地切齿的谩骂?也许一切都不是,这些被资本奴化了的人肉机器,或许只剩下麻木不仁的傻笑和空洞黯然的眼神。不懂法律的他们,连应该有的赔偿都得不到。
我常常听到一些似有似无的声音在死亡般的恶梦中飘荡:“救救我,救救我啊?”我很想就他们,可是我发现自己那么无力,因为我也被某种东西缠得严严实实,我也无法自由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我很害怕我很恐惧,因为我看不到幸福的光,等不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很害怕,害怕有一天,我真的绝望,不得不向生活屈服,走上自己不想走的路,让自己的心虚伪,不再善良真诚,向那些贪图财富的人一样,学一些不光彩的生存技巧,从而欺骗别人来满足自己的欲望,从而给心灵留下永久的遗憾和伤痛。
我不敢想下去了,真他妈的越想越忧郁,越想越不能活。
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其实,那些看起来很光明正大的路,走的人多了,也成了死路,我不知道这是对自己的嘲讽还是对整个时代的中国工人的嘲讽?
我漂在这个城市里,如同不会游泳的人,被残酷无情地扔掉大海里,到处是吃人的鲨鱼和翻滚的巨浪。我想挣扎想反抗,想寻找这个城市冷漠的理由。却怎么也找不到,只知道活着无人关心,死后也无人同情,谁也不会真的理解谁,可怜谁!
唐,我亲爱的老婆,也许我想得太多了,我真的迷茫了忧郁了。
也许我应该这样鼓励自己,我要坚强,我一定要坚强起来,勇敢地面对没有你的生活,习惯没有你的生活。也许孤独无助的我仍然会想起你,渴望你回心转意,但是我还是会好好爱惜自己的,我知道最终拯救自己的,不是你,恰恰是我自己……
这也不是自欺欺人吗?我真的能坚强起来吗?
可是我知道自己还不能跳楼,还要养育自己的孩子。无论生活多么难,我都要苟活着,麻木地过着一个个日子,没有希望也无所谓绝望!
我听得十分揪心,听别人说,一家名企的员工跳楼了,没想到受害人家属居然被自己遇到了,有什么办法呢?看不到希望的打工者太多,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觉得压抑,心灵脆弱的人,何止一个?
我试着安慰他:“大哥,想想你的孩子,不要太悲伤了,新的生活,新的希望会有的,我们要努力战胜困难,必须跨过去,因为我们还活着,无论生活多么难,我都要自强不息力争上游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