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虽为晨玉忿忿不平,但是也不敢把这件事告诉她,一是怕她伤心欲绝,而是怕她一怒之下做出傻事来,这件事也就当自己没看见好了。
但天意不由人,他与单正有过一段不浅的交情,那日应他之邀去单家吃饭,单正不住地敬酒让他实在招架不住,平常酒量就小的他哪儿经得起这么灌,不一会儿就烂醉如泥了。
他这人一旦醉了便会口无遮拦,胡言乱语,席间两人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说到李樊身上了,他便稀里糊涂地把那件事说了出来,结果单正气得当场就把酒瓶子给砸的粉碎,晨玉吓得赶紧出来收拾,便也知道了这些,她当即泪流满面,连碎玻璃都没扫便冲出门去了。
单正担心玉儿,便立马追了出去,找遍全村也没找到她的影子。他一路小跑一路询问路人,终于在村口卖菜的徐大妈口里知道晨玉向北边去了。
她去那儿干嘛?单正心里又急又气,方才真不该把他灌醉,哪知道他阴差阳错竟然遇到这档子事儿,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如若玉儿有什么闪失,他定要那姓李的碎尸万段!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雨云以迅雷之势覆没了整个天空,一下子惊雷滚滚,电闪如蛇,万物都沉默不语,等待着暴雨的来临。单正更是心急火燎地追赶晨玉,道路越来越泥泞,他一不小心便踩到一处深坑被绊了一跤,膝盖磕得生疼,一道闪电照彻天地,电光火石间,他脑海中浮现当年离家四处寻找玉儿的情景,当时自己不正是走的这条路吗?
难道玉儿她去了那里?她去那儿干嘛?
一堆的疑问让单正无法回答,他只能压上一切赌一赌了,他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朝远处狂奔而去。
夜幕已将天光遮蔽,四周一片黑暗,只有哗哗啦啦的雨声与晨玉相伴。
她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怎么可以找到这个地方,山洞里那堆灰烬已所剩无几,荒草青苔已蔓延进来,蔓延都是荒凉。犹记得那晚也是瓢泼大雨,洞里的火光应暖他和她的脸庞,在洞壁上投射出闪烁的黑影。
与尘世隔绝让她心中从未有过的宁静,抛开烦扰忧虑,只一个人静静地,任思绪飘游于寰宇,像是畅游无阻的一条小鱼。人生诸多烦忧均生于执念,也就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将这些舍下,可如今看来却更添伤悲。
那是与他第一次见面,自己便是遍体鳞伤,如今重游故地,却是心伤难愈,往初将他一只杯子掉落山凹,他气得像个小孩儿,今夕他却离家万里,留下她暗自神伤,今时或往昔仿佛在交错中渐渐模糊了界线,倘若往日相遇种下今日之因,她宁愿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脸上分不清是肆意的泪水还是无情的冷雨,她像个小孩似的缩在洞中角落,抱着双膝瑟瑟颤抖,当她伤心难过时,他又在何处逍遥快活呢?
索性不去想,越想越让人在乎他的存在,越想越让自己卑微软弱,她从来就不是软弱的人,一路上坑坑洼洼她都走过来了,凭什么她要在这个坎上认输,她不甘心就此让这份跨越十多年的情感轰然倒塌,她一定要让他正视自己的婚姻与家庭!
正当她流尽眼泪准备离去时,洞口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雨水在他脸上纵横,他起伏的胸口与粗重的呼吸让她忆起他的往昔,那日不正是他不顾一切地来找她吗?那些日子不正是他才让自己重拾希望吗?
如今她嫁做人妇,他还一如既往地守卫在自己身旁,像个忠诚的侍卫,说到底她是有愧于他的,他将一整颗心都毫不犹豫地给了她,以至于现在三十好几的人却依旧没有婚娶,古言云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琚,而她却只能以兄妹之谊相待。
他开口第一句话是:“玉儿,你不值得为他伤心,我替你去把他找回来,守着他让他后半生都与你相伴。”
晨玉感动莫名,他总是那个最贴心的那个人,她点了点头,使劲将脸上的泪痕擦尽,幽幽地说:“谢谢,不过我要自己去将他找到。”
单正看着她坚定的目光,知道她心意已决,再说什么也是徒然,便没说什么,一把抓住她的手朝山下走去。
路费成了首要难题。
家里的存款已经所剩无几,晨玉又没有正式工作,李樊和家里断了联系后,母子俩便一直靠着单正单薄的工资和那几亩田过活。晨玉问了好几个曾去过深圳打工的老乡,得知深圳那儿消费开销远比农村里大,如果在城里找不到工作,又没有足够的钱,过不了几天必然连肚子都吃不饱,更别说四处去找人了。
家里能卖的也差不多都卖了,可也只能凑齐来回的路费,在深圳的开销生活费却仍旧没有着落,晨玉准备去附近的城镇工厂里做工赚钱,去被单正拦住,他说大不了把自己那块瑞士表给卖掉,说不定能卖个好价钱,单正平日里最喜爱那块手表,连睡觉都舍不得取下来,但他为了晨玉一咬牙还是毅然出手了。
晨玉拿着这笔钱不知该如何感谢他,他帮自己的实在是太多了,就算拿自己一辈子来偿还都不够。
次日,她终于带着李佑踏上了去往深圳的火车。汽笛鸣响,眼见火车就要启程,车窗下他依旧依依不舍地抬头看着她母子二人,旁边一位大娘还以为是晨玉的丈夫,火车启动后,他一边朝她挥手一边喊着要好好照顾自己,遇了难千万不要委屈自己,找到他替我好好痛骂他一顿!晨玉泪眼晶莹,心中思绪翻飞。
到了深圳,一下火车,望着人海茫茫的火车站,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陌生,孤立与茫然便转瞬袭来,让她不知所措。李佑紧紧地牵着她的手,躲在他身后,像是被眼前所见给吓坏了。在人群中穿梭而行,像是随波逐流,四面八方都是无尽的岔口,如同身在迷宫中一般。
人潮拥挤的压抑让这对母子透不过气来,他们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人。出了站台,总算能透口气,可那密密麻麻的高耸楼厦又将两人团团围住,她有种莫名的恐惧,接下来她到底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