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晨玉对单正说:“哥,你跟我来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单正跟着她来到屋后,此时天边已被染成绛紫,太阳已经收敛光芒,只留下淡淡余晖,远处山峰如黛,勾勒出天与地的界线,几只倦鸟拖着疲惫的声调,朝远方飞去。邻家依稀传来的嬉笑,描画他们的天伦之乐。
这一切太过美好,叫晨玉眼底一沉,不经意便勾起了往昔伤痛回忆。她沉沉地问他:“你为什么处处针对李樊?并且你听谁说我要嫁给他了?”
单正回道:“难道不是吗?你每天都去见他,给他送好吃的,又请他到家里来吃饭,今天我爹我娘还对他问东问西,没这回事吃饭那会儿你脸红什么呀?”
晨玉勃然大怒,“你什么都不知道就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难道我脸不脸红都要经过你的同意吗?你凭什么处处管着我?!”
单正急了,脸涨得通红,大声吼道:“就凭我喜……是你哥哥!总之你不准嫁给他!”单正说完便气呼呼地转身离去,留下晨玉一个人愣在原地,她觉得心里很委屈,泪水立刻肆意流淌,从小到大,他从来没这么大声吼过自己,
晨玉伤心欲绝,那天一个人关在房间里整整哭了一晚上。
从那天起,晨玉对单正愈发冷淡起来,早上她会特别早起,匆匆吃完早饭就出去干活,为的就是不和他碰面,晚上回来得也特别晚,就算在家里或是在村子里碰见他也只是淡淡地打声招呼,快速从他身旁走过。
单正这才后悔起来,怨恨自己那天怎么控制不住自己,他想找晨玉解释,可她把他关在门外,任他把门敲一两个小时也不开门。单正也曾求助于爹娘,让他们在晨玉面前为自己求得宽恕,可晨玉只是讷讷地听着,没有任何回应。
那段日子让单正生不如死,再也难看到玉儿灿烂的笑容,再也难被她撒着娇摇着自己的手臂,再也难和她为了一点小事而拌嘴,生活像突然失去了颜色,如果他是鱼,那晨玉就是他的水,而此刻他搁浅在岸边,虽抬眼就能见到碧绿的河水,但却为其所厌弃,再难畅游其中,处境岌岌可危。
他不知道这样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白天田间劳作时会干着干着就呆住,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一不小心就会伤着自己;吃饭时看着她空着的位子就会心痛欲绝,鼻子酸涩得难受,饭也老是送不到口里,总是被爹狠狠敲一计榔头才回过神来,桌子上满是洒落的饭粒;晚上睡觉时他辗转反侧直至深夜,眼前缭绕的都是她的影子,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也挥之不去。
他日渐消瘦,双眼丧尽往日活力,变得萧索空洞,整天强打精神也仍是失魂落魄,单叔叔和红姨看着他的憔悴与日俱增,都心痛不已,多次去找晨玉,可她却也躲起来舔舐着自己的悲伤。
那段日子满布阴霾,晨玉一直高兴不起来,她渐渐觉得单哥不像以前那样纵容自己了,反倒把她管束得死死的,一想起来就觉得窝火,父母管孩子都没这么严的,他凭什么要限制自己的人生自由呀?
晨玉那时年轻气盛,桀骜不驯,两个多星期都没理单正,白天出去干完了活,不想回家碰见单哥,便去村口找李樊谈心。
李樊由于小时候和晨玉一样受过很多苦,所以与晨玉特别有共同语言,他们一起回忆那段苦日子,倒觉得怀念起来。久而久之,晨玉了解了不少他的事情。
遂昌几乎是整个浙江最贫困的山区,那里土地贫瘠,山区广布,地形崎岖不平,不适宜种植农作物,村里大多数人都吃不饱饭,靠山上的毛竹过活。
村里的青壮年大都逃亡外地,留下一些老人与小孩在村里艰难度日,李樊便是其中一个。由于家里实在太过贫困,又加上李樊身体虚弱多病,他的父母在他六岁的时候便离他而去,任他在山沟里自生自灭。
当时他靠着父母走时唯一留下的一小袋大米挨过了一个星期,后来实在饿得不行就上山找野菜,挖老鼠,渴了就到别家讨点水喝,可身体虚弱的他哪受得了这些苦,很快就病倒了,又加上连日冻雨,饥寒交加下,他眼看就要死去,是一位四处流浪的阿婆偶然发现了土屋里奄奄一息的李樊。
阿婆见他可怜,便自己饿着肚子,把不多的口粮都给了他,并白天出去讨饭,上山寻草药,晚上就给他熬药汤,尽力去挽救他的生命。上天开恩,李樊捡回了一条命,他十分感激那位阿婆,当即就认她作奶奶,并且跟着她离开了家乡,到四处漂泊流浪。虽然日子过得十分艰辛,但他也从未抱怨过,只是一心一意报答奶奶,可不久后,奶奶便病逝了,病逝前那位好心的奶奶将生前所攒的积蓄都给了李樊,叫他拿着这些钱去杭州找一个叫做秦恩国的人,把那半张照片拿给他,他是个热心肠的人,自然会收留李樊。说完,她望着天花板两眼晶莹,在安详中离世了。
他伤心欲绝,拿着那些钱心里满是酸楚。当他来到杭州时,城市里的繁华叫他向往,好在他所遇之人皆是一片好心,他很快便找到了那位叫做秦国恩的西医大夫。当他把那张照片递给他时,秦大夫一脸震惊,继而泪流满面,他没有说什么便将李樊留在自己的家中。
秦国恩是个十分优秀的外科医生,他医术高明,妙手回春,帮过很多人解除病痛,其中不乏有各行各界的显赫人物。在他的安排下,李樊有了去学校读书的机会,长大后秦国恩又托关系让李樊顺利成为了一名宣传干事。
李樊说完这些眼角有些湿润,晨玉听后也颇为同情他和那位好心的阿婆,不过现在一切都过去了,晨玉勉力朝他挤出一个笑,“不过你现在不是过得很好吗?有那位好心的叔叔帮你打点一切……”
不等她说完,李樊眼底一沉,忧声说道:“不过现在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