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的口中晨玉才陆陆续续知道了些关于自己父亲的事。
文化大革命后期,红卫兵运动已经给全国造成了不可挽回的损失,社会秩序大乱,学校停课,工厂罢工,政府瘫痪,2000万学生就业成了难题,为了尽快消除红卫兵的破坏力,毛主席终于决定让红卫兵运动刹车,他老人家说:“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1968年12月,毛泽东下达了“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的指示,上山下乡运动大规模展开,大量知青向农村迁徙。
而晨玉的父亲就是其中一个,当时他入住到刘家,刘家夫妇只育有一女,便是晨玉的母亲雪桂。家中虽不贫困但也不说不上殷实,一家三口仅靠着几亩田凑合着过日子。虞华生干起活来不怕累,身强体壮的他几乎把家里的农活都一个人包了,他的勤劳能干、热情亲切很快便为村里人所知。
刘家夫妇当时身体不佳,疾病缠身,眼看时日不多,担心走后膝下女儿会无依无靠,他们见虞华生为人不错,又看他单身,便想将女儿托付给他,虞华生对雪桂也有好感,便答应娶雪桂为妻。
雪桂十分孝顺,为了让父母安心溘逝,又见虞华生待自己百般体贴,便在父母闭眼前嫁给了虞华生,结婚不到一年就生下了晨玉,可没想到等晨玉一生下来后,虞华生竟远走他乡,将她母子二人抛弃。
单正说着,见晨玉伤心落泪,赶紧安慰她,“玉儿,你别哭了,这种父亲不要也罢,不值得你为他伤心。”可晨玉还是呜呜哭个不停,他慌了神,胡乱指着天上一颗星星,喊道:“玉儿,你看,今天那颗星星最亮呢!你看呀!”
玉儿却像没听见似的,趴在他肩上大哭起来,肩膀上传来她温热的气息,晨玉绝美的脸庞与他近在咫尺,他心跳狂乱,呼吸急促,有种眩晕的窒息感,红晕从脖子一直爬到耳根,还好夜色漆黑,她看不清楚。
他情不自禁,缓缓将手揽向她的肩,见她没有反应,于是便越揽越紧。不知怎地,嗓子干痒得难受。
当时单正便暗自下定决心,要用自己的一生来守护她,不让她再受伤害。
他不自然地说:“我爹说你爸爸是回城市去了,等你长大了,种好多好多的稻子,换了钱,就可以去你爸爸所在的城市找他了,到时候替我骂他一顿。”
“你爹说没说他去了哪个城市?”晨玉像看到了一丝希望,抬头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叫他视线躲闪,不敢正视,他害羞的样子晨玉至今都记得,那是她所见过的最为淳朴的尴尬。
“这个我爹倒没说。”他费力地控制自己粗乱的呼吸。
晨玉大失所望,揉了揉泪眼,仍旧天真地说道:“等我大了,你要陪我一起去找爸爸。”
他一拍胸脯,大声保证道:“到时我一定陪你去!”两人便拉起勾来,相视对笑。
从那天后她与他之间便有了一种特殊的默契,如同真正的兄妹一般。
晨玉渐渐发现母亲对于单家有种刻骨的恨意,特别是对单光祖。
这种恨在晨玉每次不经意间说出单正的名字,她拧在一起的眉头间,在她见到每次早晨一开门见到地上的蔬菜,咬起牙关的瞬间,在她不厌其烦地命令晨玉不准接近他家,捏紧的拳头里,在她决定在两家之间砌起围墙的冲动眼神里,总之母亲仿佛把这种恨当做自己的工作,每天虔诚地进行着。
晨玉有时会大胆地问她,单家,不,应该是那个单光祖到底与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雪桂会立时恨得咬牙切齿,对她说你的爸爸就是给他给逼走的,零零总总地,晨玉总算知道了些眉目。
单光祖曾经读过几年夜校,后来又相应毛主席的号召,参加了红卫兵,当时村子里“除四旧”闹得很凶,单光祖在一群红卫兵中领头“革命”,到村子各处去批斗,把大家都吓得不敢出来。
因为刘家祖上曾出过一名秀才,家里还世代留传下来一些孔孟典籍,也不知单光祖从哪里得到消息的,他带着一群半大不小的孩子就冲到刘家来,疯了一般地翻找那些书籍,结果把供着的刘家祖宗牌位都给砸了,当时雪桂的父母就给气晕了,后来大病一场,从此卧床不起,不久就病逝了。雪桂深深地记得当时单光祖那张狰狞可怖的脸,当时她的心中便埋下了一颗仇恨的种子。
再后来,当雪桂嫁给虞华生之后,才得知他与单光祖早在“大串联”中就已结识,雪桂肠子都悔青了,当初千不该万不该嫁给仇家的至交,可她当时怀了华生的孩子,倒也无可奈何,只能将这份仇恨藏在心里,也从来没和丈夫提起过。
岂料当她生下晨玉后,她父亲还是知道了这件往事,于是和单光祖大吵了一架,一气之下便远走他乡,毫无音信。
每当告诉晨玉这些,雪桂都会双眼通红,牙齿咬得兹兹的响,可晨玉却觉得是母亲当时太过于顺从才会使得误会越积越深,如果最开始就把这些说出来,也许就不会落得如今这般田地。可她不敢说出口,知道这样会让母亲愈发伤心难过。
单叔叔在她眼中远远不是母亲口中所说的那样,他和蔼可亲,与单正有着一样的阳光笑容,很喜欢小孩,每次晨玉出门干活时都看到他坐在门口,一脸慈爱地看着单正,不时说笑些什么,还很爱怜得摸着单正的头,她往往鼻子一酸,眼眶发热,她是多么羡慕单正能够得到父亲的慈爱呀!
她不由得看呆了,幻想着自己就是单正,在父亲的怀里撒娇说笑,摇着他的胳膊,被他摸着头发称赞。也许是感受到她灼热的目光,单光祖抬头发现了她,微微一愣之后,便走到墙边拾起几块红薯朝她走来,此时单正正站在他身后朝晨玉咧着嘴笑呢!
晨玉这才反应过来,听到屋里有响动,怕是母亲要出门,吓得赶紧转身一溜烟跑了。
单光祖十分纳闷,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要回去,雪桂便从里屋出来了,一见到他便立马露出一脸憎恶,猛地退回去,将门狠狠地甩上。
这次之后,雪桂便一心想着要在两家之间砌上围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