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干大臣闻言都愤慨无奈,眼下也只期图用这漫长的坚守来感化夫差了。
馆娃宫门前黑压压一片,气氛沉闷压抑,与宫内的轻歌曼舞形成了鲜明对比。大殿内夫差却全然忘却宫门外还有一群忠心耿耿的臣子,他双眼迷离,神思恍惚,与夷光杯盏交叠,酒气冲天。
此时伯嚭突然从一侧缓步而来,夫差见后一皱眉头,斥道:“你怎么来了?擅闯馆娃阁,你可知罪?”夫差已经七分烂醉,说话也没了气势,绵软无力。
夷光朝伯嚭使了个眼色,伯嚭上前一步跪道:“大王恕罪,老臣实在是有要事相告呀。”
“哦,何事?如果是伍员派你来劝说本王的,那你就打道回府吧,本王无心消受。”夫差一边说着仍一边饮酒,夷光则微微一笑,不枉费自己花重金收拢伯嚭,此人贪财好色,又是朝中重臣,恰好能为自己所用。
她轻轻夺过夫差手中酒盏,娇声道:“大王,你就认真听听太宰有何话要说嘛,待会儿臣妾再陪你喝酒也不迟呀。”
“好好好……既然……是夷光说的,本王自然要听听,你说吧……”夫差脸颊通红,双眼似合未合。
伯嚭偷偷瞥向夷光,见夷光微一点头,便缓缓说道:“禀奉大王,伍大夫那群大臣此刻正在殿外长跪不起,声称要跪到大王幡然悔悟为止!”
“呵呵……哈哈哈……”夫差突然大笑了起来,夷光吓了一跳,手中酒盏滑落,酒水倾洒了一桌,“他们还真是冥顽不化呀,本王未曾做错,又何来幡然悔悟呢!你来就是告诉我这些!扫兴!滚滚滚!还不快滚!本王不想……”说着说着夷光竟惊讶地瞥见他眼中闪动的泪光,心里一痛,怜悯油生,身在万人之上,掌控一国的君主,身上担负的责任真如泰山沉重,如果他只是一介平民,那该多好!
可天不遂人愿,她注定要让他的国家覆灭,要背叛他的三千宠爱,要忘恩负义,将他赶尽杀绝,而他却被蒙在鼓里,无知可笑地为一个叛徒倾尽一切。
夷光眼中一热,就要落下泪来,她赶紧趁吴王不注意用手指擦去。伯嚭被大王一顿呵斥吓得魂不附体,如若不是宁嫔所托,自己早就夹着尾巴跑了,谁还敢在暴怒的君王面前喋喋不休呢。他又偷偷看了看宁嫔,陡然发现她在擦泪,心里一时纳闷不解,跪在地上正自出神,大王却也不管地上跪着的伯嚭,仍旧一杯接着一杯,眼看大王就要醉将过去,夷光赶紧用脚踢了踢伯嚭,催促他快点进入正题。
伯嚭愣了一下,说道:“大王,老臣今日前来其实是为大王出谋划策的。”
“你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你知道本王最想要什么吗?”夫差开始语无伦次起来。
夷光一听,柳眉微微一蹙,心中酸楚,在他身边这么久,自己也不曾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只是恍恍惚惚,战战兢兢地说话做事罢了,毕竟她是别有用心的人。
“这帮大臣整日无所事事,只知扫大王的雅兴,败坏这馆娃阁的清名,讽喻大王荒淫,实在惹大王生气。如若大王耳边能少一些逆耳之音,大王的耳朵不就能清静些了吗?”伯嚭一脸阴诈。
夫差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伯嚭续言道:“下臣心知大王一直想北上与齐国争锋,而齐国近来一方面招兵买马,养精蓄锐,一方面又与别国结交同盟,无非是想称霸中原,大王若想北上称霸,必得压制齐国,如遣派使者出使齐国,一方面能刺探齐国实力,另一方面又能为我国积蓄实力争取时间,大王何不派使伍大夫担此重任呢?伍大夫有勇有谋,文武双全,又能言善辩,必能……”
伯嚭的长篇大论显然让夫差耐不住性子了,又加上酒力燥热,夫差更是难以静下心来细细考虑这其中厉害,他不耐烦地连连扬手,叫伯嚭住嘴,“好了,就依爱卿所说,命伍子胥出使齐国吧!”
伯嚭窃笑,他素来与伍子胥不合,这下伍大夫出使齐国,这朝堂内就是自己一手遮天了。他赶忙从袖中掏出早就拟好的圣旨,恭恭敬敬地呈上,“大王,臣下已为您草拟了一份圣旨,请大王过目。”
夫差匆匆看了一眼,没说什么,便让夷光替自己将玉玺盖上,夷光心中翻江倒海,她明知伍子胥走后吴国朝纲将会湮灭最后一丝光亮,吴国也将加速走向衰弱,越国倾覆吴国的大任也能有所进展,但自己颤抖的双手始终不忍按下去,她心中所系皆是眼前这个待自己极好的男人。
可终究她还是狠心地将玉玺印下,眼看伯嚭抱着圣旨兴高采烈大摇大摆地步出大殿,她心中立时抹上一层灰翳,夫差却犹自酒醉熏熏,像个孩子般地靠在自己肩上,丝毫没有意识到身边的这个女人是个命定将自己拉下深渊的魔鬼。
可西施又何尝愿意?
她时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从同一个噩梦中惊醒,每每痛哭失声,两个国家的恩怨为何要让自己来做陪葬,为何越王报复往日仇怨要用她一个女人来做交换,她只是个女人,本可以平平凡凡、无拘无束地在苎罗山生活,嫁做人妇,生儿育女,过着每一个江南女子都拥有的生活,可这一切却全都成了虚妄。
最可恨的是她要夜以继日提心吊胆、战战兢兢地说话做事,像个傀儡一般为人所摆布,说到底,她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夷光的泪顺着她光洁如绸的脸颊滑落,滴在夫差的侧脸,她从背后轻轻环住这个堂堂一国之君,却把他想象成自己最简单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