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一盏茶功夫,王后便泪眼婆娑地迈了进来,“噗通”一声跪在夫差面前,眼底里闪烁着恐惧,瞥见一旁早已僵冷的德嫔尸身更是吓得惊呼,惜露赶紧给主人抚胸顺气,王后才慢慢缓过来,没等夫差发问,她便哭诉“臣妾冤枉”。
这女人的哭声向来是让男人心软的利器,对于夫差更是如此,时至半夜,又加上刚才那阵折腾,心中怒火倒也消散了不少,这会儿又听得她凄凄哭声,更是难以集中精神。
西施在一旁瞧出夫差的变化,心念一转,转而为王后求起情来:“大王,王后她又不是故意为之,这次你就宽宏大量,绕了她吧!”
怎料王后并不领情,她闻言立马止住眼泪,声色俱厉地呵斥道:“大胆贱妾,大王尚未发语,你怎能先声夺人,岂不是大不敬?!”继而又跪转身子,匍匐于大王足下,如泣如诉,“大王,你切莫听信了小人谗言,而伤了我俩的半生情谊呀!这一切着实与臣妾无关呀!”
大王厌恶地将脚挪开,深皱的眉头固若金索,眼神空洞冷漠,他揉了揉剧痛的太阳穴,一股潜藏的冲动在腹中不断撞击,让他难以宁静。
许久,才吐出一句话,“看来你都知道了……”
“臣妾从侍卫口中得知此事,诚惶诚恐,生怕大王误会臣妾呀……”
“恶心。”夫差以手掩面,两眼紧闭,双唇微微翕动,声音低沉得如若闷雷。
陌柳全身一惊,像是被浇了一桶凉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唇齿不由自主地颤抖,“什么?”此刻她如坠冰窟,回首间无数的回忆一瞬破灭,消失得无影无踪。此刻她被夫差放逐,直至她的世界时空都走到尽头。
一旁的夷光都感染到那种深至骨髓的绝望与痛楚,她心中暗暗作痛,朝自己忏悔,想博得自己的原谅,她所做的不过是以牙还牙,这一切都是她有错在先。
可事实是她的作为让漫长时间累积起来的情愫在无声无息间轰然崩塌。
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无法挽回的罪过。
可不知怎地,一股莫名的力量催动着夷光的唇舌,“大王,德嫔的事还没弄清楚呢,既然王后已经来了……”
“本王自有决断。”夷光的语词第一次为夫差粗暴地砍断,她突然有种心底涌出的委屈。
“本王就不拐弯抹角了,德嫔今夜竟擅闯馆娃阁,还带了几名侍卫,误将本王当做偷腥之贼,绑了本王不说,还诬陷宁嫔与外人私通,胆大包天,罪无可赦,已经饮罪自尽了。她在死前供出你才是幕后指使,对此你有何话要说?”夫差毫无语调地说着,陌柳完全捕捉不到他话语里的波澜,只剩下绝对的冰冷。
这不是从前那个夜对繁星,对自己情话绵绵的夫差,不是从前那个山穷水恶挡在自己身前的夫差,不是从前那个柔情蜜意,对自己百般呵护的夫差,此刻的夫差已在不久前与他们的从前划清界限。
此刻她和他虽相距不盈尺,却远隔胜千里。
只有在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愚蠢,她死死抱住夫差,不肯舍去这最后一丝温存,泪水汹涌决堤,撕破所有尊严与底线,此刻她只想回到过去,“大王,这一切真的与臣妾无关呀,是德嫔她血口喷人,大王可不要听信她一面之词呀,惜露,惜露呢?”
惜露赶紧上前搀着陌柳,她眼中也早已晶莹,“王后,奴婢在这儿。”
“快,告诉大王本宫最近有没有和德嫔暗中联络?”
惜露一头磕在地上,声音沙哑,“大王,王后最近一直都在为大王祈福呀,半步都未踏出过凤仪宫。奴婢可以作证。”
夷光轻咬下唇,不知如何是好,此刻境况已不由得她掌控,恐是自己这次用招太狠了点,不过一想到郑旦仍自在冷宫中空对寒夜,她就无法相安无事地这么将就下去。在这深宫中,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对她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那天当自己发觉馆娃阁内暗藏耳目时,她立即就偷偷去见过郑旦,妹妹当时就说了这么一番道理,自己虽觉得有些残忍,但也无可奈何。
“可这样做不是太过于无情?”西施听罢郑旦的忠告,犹豫不决。
“姐姐,你何不想想你妹妹我是如何沦落到这般地步的?”郑旦仍旧明亮的双眸中已然没有了最初的纯净,无穷的恨意已浸染到眼眸的最深处。
回到当前,夫差毕竟还是念及旧情,他没有丧失最后一丝理性,施舍出他那可怜的宽容,“此事本王不再追究,你走吧。”
可这句话却比任何话语都有杀伤力。王后手脚冰凉,心也冻结蜷缩,最后一丝希望泯灭后,在惜露的搀扶下失魂落魄地走回了宫中。
对于王后来说,那个夜晚无异于断灭,而对于夷光来说,却是一次试炼狠心的尝试。
陌柳不再寄望于那个曾经温暖她左半边的臂膀,凤仪宫从此冷清如寒秋,惜露从不曾试图触碰她心上的疮疤,陌柳从此安于寂寞,而归于虚空了。
每当陌柳流泪到天明时,朝堂里文武百臣无不为夫差的荒淫扼腕叹息,伍子胥这才意识到宁嫔的厉害之处在于她能让男人双眼背弃他所珍爱的过往,而沉溺于眼前的欢愉幻象。
本想着以后宫之勾心战场能够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她对此竟已游刃有余,看来还是得这群大臣从外部施压,方能让大王迷途知返呀。
于是乾坤殿里又开始了一场紧系国家存亡的群臣商议,只是伯嚭不在其中。
那日过后,夫差整日酩酊大醉,醉了就睡得天昏地暗,夷光再也难与他说上几句话,心知他这回是真的伤到骨髓里去了,自己心里像被刺穿了个大洞,鲜血就从洞里源源不断地流走,这种感觉疼得快要让她发疯。
一日酒后,他醉醺醺地摊在她的身后,像个小孩一般放声大哭,天真地问她,“本王对你好不好?”
夷光转过身,将他躺在自己的怀中,用手将他凌乱的发丝撩开,露出那对淡漠发红的眼睛,夷光心疼至极,有泪在打转,“大王待臣妾极好,只差上天摘月了。”
此时夫差却嘻嘻地傻笑起来,用手一点夷光的鼻尖,“傻丫头,本王随口所说你也当真,好!本王今晚就为你上天揽月……”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地睡着了。
口里还不断呢喃着:“柳儿,柳儿……”夷光泪流,紧紧抱住他的头,心如刀绞,喃喃道:你和她之间又有怎样的山盟海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