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次见面的情景郑旦想破脑袋也想不到。
那天馆娃阁响屐廊下最后一口大缸准备完毕,吴王满心期待地想要一睹夷光响屐舞的风采,可正当夷光要将苦练三年的舞姿展现无遗之时,西施却突然想起前几天托宫里银匠精心打造的八角凤铃还没去取呢,只好歉然一笑,娇声说道:“大王,臣妾这响屐舞可是要配上银铃才好赏心悦目呢,只是臣妾粗心,前几天叫吩咐宫中银匠赶制,此刻要为大王起舞助兴,才想起自己忘了去取来呢!大王稍等片刻,臣妾速速取了银铃便回。”
郑旦眼见大王视线从一开始就一直留在姐姐身上,只在献茶时匆匆瞥了自己一眼,心中醋意油生,又加上这些日子颇受冷漠,一时火气不顺,言辞也跟着带刺了,“此等小事何须劳烦姐姐金玉之躯,吩咐妹妹我这粗野之人去做便是,大王眼里可少不得姐姐你一分一秒呢!古谚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姐姐这一去岂不是让大王好等!”
语毕郑旦便快步走出响屐廊,木屐在廊上发出铮铮哒哒的响声,听那脚步声夷光便知郑旦在生闷气,只好替她向大王赔不是,“妹妹无礼,还望大王恕罪。”
夫差却哈哈大笑起来,“本王清楚她的脾性,无妨无妨!夷光,来,让本王给你揉揉脚,待会儿可别让本王失望啊!”
夷光娇笑着陷到夫差怀中,口里虽说“臣妾不敢”,一双玉脚已经搭在了夫差的腿上,心里说不出的欢喜,平常夫妇如有这般亲昵便也无憾了吧。
夫差一边轻揉着夷光白皙修长的小腿,一边嗅着她的发香,如痴如醉。
郑旦嘟着小嘴气呼呼地往东宫方向走去,她知道夷光馆娃阁里还藏着一套银铃,乃是越国王后雅鱼送给她的,虽成色颇旧,舞起来不还是发出一样的声音吗?真是,摆明的就是要把自己支开,大王与自己亲近的机会本就不多,姐姐还这般剥削,吴王都几乎被她一人独占了。
郑旦想着想着气也顺了大半,心想无论是谁,只要将大王迷住便是好的。一抬头却猛然发现四周景致颇为陌生,怕是自己只顾着想心事走叉了路了。
进宫未足月,郑旦是不记得路的,只好找人打听打听,可这周边竟连一个侍女宦官都不见。
“这人死哪儿去了?”郑旦一边往前走,一边四处张望,突然听到一阵嬉笑从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男声喊道:“好了吗?我要来抓人咯!”
“好了!”郑旦身旁一片灌木丛里突然蹿出一个人头,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嘘!”继而又缩回去藏好。
郑旦好奇,这又是哪个无聊公子吃饱了没事做在捉迷藏呢,难怪看不到一个人,原来都藏起来了,哼,害得本姑娘找不到人问路,不捉弄你一下难消本姑娘心头这口恶气。
郑旦想着猫着腰从灌木丛后蹑手蹑脚地绕到那人身后,只见那男子用白绫蒙着双眼,双手瞎摸着小心翼翼地往前走,看那微扬的嘴角与高挺的鼻梁还真与夫差有几分相似。
环视四周,郑旦看到门边摆着一盆茉莉,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赶忙将那盆茉莉抱至那人跟前,本想让他绊到摔个大趔趄的,怎想自己动作太大,被他敏锐的耳朵捕捉到了声息。
“谁?是不是连翘呀?别又这么轻易让我抓到哦!”男子嘻嘻笑着,露出两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郑旦突然像着了魔般,愣在原地,连躲避都忘了。
像只落入陷进的小鹿,眼睁睁看着猎手把自己俘虏——他伸着双手猛地扑了过来,活像一头小兽,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血气方刚的他粗重的气息打在她的秀发上,炙热烧光了她的理智,郑旦恍惚间竟顺从于这刹那的窒息,没有将他推开。
直到他将白绫解下,露出那对精锐的眸子,两人才同时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喊。
“怎么是你?!”
“你怎么会在这儿?!”
两次异口同声,让郑旦愈发接近癫狂,她大喊一声:“淫贼!”一把捡起茉莉盆栽猛掷了过去。没想到竟被他轻巧地接住。
两抹红晕爬上他光洁脸颊,有些害羞地微低着头,歉然道:“上次是你先偷看我洗澡的……”
“什么?!难道是本姑娘侵淫于你不成?!”郑旦闻言更是怒不可遏,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矜持,直接扑上去对他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也全然接受,丝毫不反抗,反而关切地劝道:“姑娘这般使力,我身子壮不打紧,小心伤了你自己!”
他这么一说,郑旦心中怒火消了大半,再也下不了狠手了,看着他一脸的委屈,反而忍俊不禁起来,她勉强让自己听起来郑重其事,“下次再让我见到你,小心本姑娘叫大王扒了你的皮!”说完将脏手一把揩在他素缟般的白衣上,留下两道触目惊心的泥痕,继而转身走了。
这时真正的连翘才敢从一侧跑出来,身后跟着一队带刀侍卫,神色愤然地对他说:“太子殿下,那人究竟是谁呀?你怎么任她放肆?”继而又转向那群侍卫,声色俱厉,“你们这群饭桶,平常太子爷养你们是做什么用的,还愣在这里干嘛,别让她跑了!”
“喏!”一群侍卫又赶忙朝郑旦离开的方向追去,却马上又被太子召了回来,“不用了。”一脸吃吃笑着转身进屋去了,留下连翘与那群侍卫莫名其妙,摸不着头脑。
“太子爷,今天是咋的了?”
“我看是那女子来头不小,方才匆匆看了一眼,正像是现在大王身边红得发紫的贤嫔。如若得罪了她,太子今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哪里的话,我们的太子爷还会怕她区区一个嫔妃吗?”
一群人在门外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时太子将方才那件白衣褪下,叠得规整,探出半个身子朝连翘吩咐道:“连翘,叫下人别洗这件衣服!”
连翘一看上面有两道泥痕,更是纳闷了,这太子爷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呀?
馆娃阁里,夷光见郑旦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怕大王等得不耐烦,只好差丫鬟去催了,但吴王却并不觉得难熬,真如郑旦所说,只要眼里有夷光的影子,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
两人一会儿在吴王井照容梳妆,夷光俯在夫差的腿上让他一遍遍轻梳自己的秀发,一会儿又在万花园中赏花饮酒,花落满径,幽香扑鼻,煞是宜人,一会儿夷光又在琴台撩拨丝弦,琴音阵阵,仙乐绕梁,夫差就在一旁细细聆听,真若一对神仙眷侣。
还未等郑旦把银铃取来,夫差就已乐不思蜀了,好不容易等得那串银铃,夷光不顾神疲体乏,立马便将八角宝铃系于流仙裙之上,踏起木屐在响屐廊上翩翩起舞。
舞姿曼妙如春花飘零,飞雪盈天,一会儿低眉浅笑,一会儿回眸生媚,一会儿踏浪疾步,一会儿纤腰慢转,再加上木屐跟着节奏铮铮哒哒作响,八角银铃叮呤配乐,一时仙乐飘飘,轻舞曼妙,看得吴王眼神迷离,双颊生晕,如痴如醉。
一曲舞罢,夷光也已筋疲力尽,黛眉微蹙,娇喘吁吁的样子叫夫差百倍怜惜,这时郑旦醋意浓浓,大王眼中再也容不下她人,懊恼之下借言身体不适,请大王准她回去休息。
夫差只顾着凝视怀中绝美的夷光,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郑旦悻悻地走出馆娃阁时,突然发现墙角有个人影鬼鬼祟祟不知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