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生奋斗如斯,猜忌成痴,我最怕的不是自己哪天算错一次走错一步,我不怕自己哪天无法控制局面万劫不复,我怕的是我至亲至爱之人不懂我,不懂我的难处和步步为艰。
“画画啊,你分明懂得的,为何还要问我呢?”
我苦笑了一声,想起皇帝魏炽于朝上给我的施压,忆起魏炽视我沐府如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模样,一次次的艰辛和威胁我都可以顽强地挺过来,只因我有画画她们,她们需要一个沐昀为她们遮风避雨,护她们一生无虞。
我松开了掐着顾昭的手,顾昭微微咳嗽了几声,面色恢复如常时,定定地将我望着,他手臂上还带着方才为我挡下暗箭时所留下的伤,猩红的液体自臂弯源源不断淌出。
“在沐大人心中,方才的一切都不过是我顾昭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吗?”
我吐了口气,用轻的只能自己才听见的音量说着:“谁知道呢……”
随后我走了几步,自顾自靠着树下小憩,画画取出临时带上的水壶递给我,我接过小小抿了抿,接着又沉沉睡去。
我突然想起了我爹曾经和我说,皇帝最初的时候和他是好兄弟,他们最初的情谊放在当时算是无人能比的,可偏偏,有谣言四起,说沐家藏着举世艳羡的宝藏,也正是因为这个宝藏,害得皇族与沐家决裂。
父亲自我刚及笄那时起,便将沐家的一切传至我手上,他老人家就独居于仓邑山养老。我接任着沐家家主之位,庙堂居于首相之席,皇帝不会因为我是我爹的种就会对我另类相待,相反皇帝还就是因为沐峥是我爹而处处整我,想谋害我。
我简直不能再悲催了好吗?!
我靠在树上不甘愿地哼哼唧唧,画画见顾昭在此,嫌弃的眼神唰唰地落至我身上,这目光太毒辣,我直直地被画画拍了起来。
“沐昀,你哼哼什么?”顾昭也嫌弃我。
我觉得我这一生太过憋屈,太不尽人意,我哇地一声哭着:“我又梦见了老皇帝,他要害我,他害不到我,就叫人放狗咬我!我害怕,我就去喊我爹,结果我爹站在一旁笑话我……”
顾昭:“!”
画画扶额:“……”
我:“……”
我刚刚说了什么?!啊,这就是一个有起床气的人所干的蠢事……
这简直娘好不好?!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时一般娘炮……
画画羞愤捂脸,表示不想看见我,她站起身就往外奔:“家主,我去打点水……”
我:“……好”
画画走了之后,就只剩下我跟顾昭两个人,尴尬的气氛蔓延着周身,我都不能动弹,我紧绷着神经,不敢有一丝松懈。
顾昭坐的地方离我不近也不远,他慢慢踱着往我身边移,我就顺着他移的方向又往后移,他一移,我也移,移着移着,不知为何让我想起了当初他被我关在府里也是这般追着我跑了大半晚上,还特脑残的问我,“沐昀,你跑什么”。
我嘴角狂抽,想起几日之前干的蠢事,就觉得自己宛如一个智障好吗?!
我瞄着他,道:“停!别动,再动我就真的会把你掐死。”
顾昭看着我的眼神亮着我看不懂的光芒,我抖了抖,他竟也真的听了我的话,不再向前移动,我满意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林中袅袅升起的雾气迷了我的眼,迷迷糊糊间抬起头便看见了顾昭近在咫尺的脸庞,一双深黑的眸子就那样静静地望着我。
他伸出手,抬起我的下巴,眼中带着迷惑和不解,问道:“这么看你,怎么长得有点女气化?”
我一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的面色和神情,在三四次的确定下终于肯定的是,他并没有发现。
我呼了口气,抬手狠狠拍掉他端起我下巴的手,带着毫不掩饰的怒气瞪着他道:“那照你的意思,你若褪下男装换上女装,你便成了个女人是吗?毕竟你也长得不赖,女人嘛?就依你的姿色,连倾国倾城这个词来形容你都不为过,或许,是不是要我来给你检查检查,你的性别?”
顾昭沉默了半晌,许久之后,他悠悠看着我:“我又没说什么,那么激动干什么……”
我:“……”
顾昭瞥了瞥我,随后他将自己凑到我跟前的俊脸缓缓移开,我眨了眨眼,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动作。
他许是见我神经格外紧张,好笑地望着我道:“沐昀,看这月亮,好看吗?”
我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原来不知不觉间已是月上中天,弯弯的月牙斜斜挂在空中,似漆黑天地中的一抹皎洁。点点月色顺着林中树枝点点倾洒下来,照印着顾昭的面庞,雪白光辉打洒着他的侧颜,我又不禁怔了怔。
“好看不好看,它也终究只是一轮月,就像现实生活中一般,事态无常,月也会有阴晴圆缺。那既如此,还要分什么好看与否呢?”
我说着话一边看向顾昭,见他也转过头来望着我,我便弯唇微微一笑,不知是否是错觉,他的眼神似直直随着我未曾移开,他轻声说着话,用着只有我们才能听见的细小音量。
“沐昀,你还在怀疑白日里的一切都是先前预谋好的吗?”顿了顿,他接着道,“你还是疑心我在这场意外中扮演着的角色吗?或者说,你是在埋怨我未曾照料好知知姑娘?”
我顿时禁声,一时间根本也不知晓自己该说些什么来缓解此时的气氛,我总感觉周围围绕着一股古怪无常的气息,这种气息压抑着我,堵着我,让我喘不过气来。
他的眸子还带着令人不可忽视的压迫,似要逼迫我出声,我低了低头,眼睛落在地上的一丛丛小草中,瘪了瘪嘴道:“不,我从未说过要埋怨你,照料知知不是你命定的义务,你也没有任何立场来对知知负责。
只是,我只是看不惯你们阴谋诡计的背后还要埋藏着淋淋鲜血和无辜的人命,朝堂中的云谲波诡我尚可以应对,毕竟那只是你们针对我沐昀一人,可离了朝堂,那么多的肮脏和不堪,我一个人承受便以足够,我并不希望我身边的人可以体会世上的丑陋。”
我抬起头,望进了顾昭似深潭的眸子,一字一句,异常坚定道:“如果可以,我沐昀必会倾尽此生所有,只为换她们一生天真无忧。她们的天真烂漫,由我守候,那些是非和不堪便由我受之。”
顾昭大抵也是被我的模样震惊住了,他笑了笑,并没有接下我的话,反而又问起了画画常问的那句:“沐昀,你……就真的不累吗?”
我讥讽一笑,看着他的眼里已毫无情绪,只余冰冷:“这并不关乎顾大人的管辖范围之内。”
林中忽然吹起了冷风,阴风随着林中枝桠簌簌发出响声,也掩盖住了顾昭接下来的语句,他说的是:“沐昀,你真是傻得让人心疼……”
然而,我只能看见他的薄唇在簌簌响声中一张一合,但却毫无声响,我并没有听见顾昭所说的何事。
他的表情太过真挚,连我这种处处防备于人的我都快要相信他了,我忍不住讥笑一声,道:“怎么所有人都来问我这个问题呢?画画她们询问自是有她们询问的缘由,可是顾昭,你又有什么立场呢?”
其实,我本也未曾真正埋怨过他,我一直都知晓,皇帝想要我的命,朝中与我结怨的也不在少数,他们都想要我死。何况这次我本早已就有预料,皇帝会派人来截杀我,心怀怨愤的同僚也会来阻碍我,这本不关顾昭的事。
若无顾昭,事情也会就此发生,只是有了他,就难免猜忌他在此行动中所扮演的角色,是特意诱导我的一出戏码,还是作为局外人毫不知情。
没来由地,我就有点生气,却不知自己究竟在为何生气,我越想越心烦,皱着眉头把头一偏,眼里映入的就是顾昭在草丛中寻觅着什么,袖袍随着他的动作翻飞,竟也是一幅好风景。
我站起身,拍了拍衣袖上粘着的草屑,理了理衣裳,行至他身旁时,就见着他正在草地里挖着泥巴……
我:“……”
第一感觉只是,顾昭是被那些刺客弄傻了吧?
我异常无语,就静静地待在离他两步之远的地方看着他的一举一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沾满了泥土,弄得漆黑却也是可以看出他原先白皙的肤色,这样一对比,便会瞧出他的手是生得极好看的,一点都不输给画画的手。
我看得久了,他也回头看我,夜色黑沉,草丛里还带着雾气熏染的片片水珠,颗颗分落在各处,在皎洁月色下发着不同寻常的光芒,连他的眼里,也铺上一层光辉。
他手里还握着泥巴,看着我时的表情格外认真,他道:“沐昀,这个太硬了,你过来弄软一点。”
我:“……”
这样严肃认真地命令我要一起帮他弄泥巴真的好吗?!好歹我也是宰辅,位居高位的朝臣,官位也在顾昭之上,他究竟何来的自信?
我猛地摇了摇头,高声大吼:“拒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