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爆发的是脾气暴躁的健身男,他对车厢里在自己眼中看起来碍事的事物都加上一顿拳打脚踢,在之后,他发现一方面他的肉体力量并没有自己所想象的那般强悍,另一方面他发现力的相互作用同样也在伤害自己。他有些痛苦而狰狞地咆哮着,亦如走到绝境的猛兽。他又试图寻找可以逃脱困境的地方,他试着攀上车厢上的通风口,而后又击打驾驶室的挡风玻璃,无一例外都失败了。那股神秘的力量似乎无处不在。
他恼怒得不停地踱着步,口中像个复读机似的一直不停重复着令人难堪之极的脏话。昏黄的车灯下,他的五官扭结在一起,脸上的肌肉都在不自觉地颤动着。在老者的座位前,他猛然停住脚步,眼中发出野兽一般的光,低吼道:“老头,你有些奇怪,晚上出来干什么?”
老者看出健身男不理智的恼怒,却丝毫不以为惧,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老朋友今天约了我去市区的福满楼酒店去吃饭,本想早点,奈何腿脚有些不便,冗事之多,只能赶上这班车了。”
健身男盯了老者一会儿,像是要从老者平静的脸上找出“凶手”二字来,见没有自己想象的收获,他随后转向两个小孩的座位上,目光中又射出骇人的光:“你们两个大晚上的不在家呆着,乱跑什么?”
两个小孩本身就有些惊恐,看到如此凶神恶煞的模样,没忍住,双双大哭起来。
健身男一听就更加烦躁了,一手就拎起小女孩,恶狠狠道:“别哭了,再哭就把你们摔死!说大晚上的干嘛上了这辆车。”
小女孩浑身哆嗦,手里拿着的荧光发夹掉落在地。旁边的小男孩见此,愤怒大过怯懦,拼命捶打健身男,“放开她!放开她!今天姑姑把表妹送去我家呆上几天,我妈妈又被牌友喊去打麻将了,我看表妹在我家实在无聊,就偷偷带她去朝安公园玩,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五点多了,赶忙赶上最后一班车,准备在妈妈回家之前赶回家。”小男孩急切地说道,语速很快,说着说着,眼睛里一直在打转的眼泪不自禁地夺眶而出。嘶哑着声音大吼道:“放开她,你这个疯子。”
健身男却是不理不睬,就是瞪着铜铃般的双目,上面布满了血丝。对小男孩的话置若罔闻,越寻思越觉得这两个小孩可疑之极,上下不停打量着,生怕他们突然漏出个尾巴来。
陈欣急忙上前,双手钳住健身男青筋爆满的手,哪知道这家伙的蛮力比想象中还要大,居然不为所动,另只手不由分说就朝着陈欣就挥了过来。陈欣向后躲闪,一个趔趄,狠狠地撞在了座椅上。
其他人见状,都以为这健身男发疯了,除了老者身体不便外,女大学生和保安都围拢了过来,一边出言呵斥,一边极力拦阻。健身男自恃肉糙力大,依旧满脸横肉地对小女孩出声威胁,一副不会善罢甘休的样子,他已经走在了精神崩溃的边缘。
小女孩被拎着悬空,两只小脚乱蹬,双手在虚空里乱抓,却触碰不到眼前暴躁的男人,她惊恐无助得本能挣扎着,车厢里有阵风吹进来。小女孩忽然不动了,水汪汪的大眼睛吃惊的看着众人的身后,倒是忽略了眼前的危险,被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吸引住了,“那……那是什么?”纤细的小手颤抖地指着车厢后面。
众人被吸引了注意力,沿着小女孩手指所指方向,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并没有什么异常。刚想出声询问,就听到一声闷哼,众人惊诧地回过头,就见被拎起的小女孩白色的公主裙上洇开大片的红色,犹如血红色的莲花盛开,带着目眩神迷的冲击感。她嘴中不停溢出鲜血,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却半个字也没发出,充满绝望惊恐,抬起的手指无力地垂下,有着如扑闪着蝴蝶翅膀般的眼睫毛的眼睛缓缓闭合上,像是极大的睡意来临了。
一朵还未绽放的花就在一片嫣红中枯萎了。
众人仔细看去,小女孩的左胸上有道血淋淋的伤口,血如泉涌,跟司机身上的伤口如出一辙,是被一种利器贯穿而死。
不同于司机的死亡,这次的谋杀却是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可以说是一眨眼的功夫,竟然都无从察觉。
难道还是隐形的不成,陈欣不安地想道。
众人看着健身男,他还保持着一手拎起小女孩一手阻拦着众人的动作,面如土色,也被这一突如其来的场景吓得像是被定住了一般。陈欣仔细看了看他的双手,里面空空入如也,看他的表情不像是作假,怎么看也不像是凶手,就算是也不会这么轻易愚蠢得暴露出来。
小男孩从健身男手中抱起小女孩的尸体,他缩在靠窗的座位上紧紧地抱着,哭泣声被克制得很低,像是一头野兽在舔,舐伤口时发出的低吼,他眼中散发着仇恨决绝的光芒,他肯定在心中自责于自己的擅作主张自以为是,结果害死自己的妹妹。以后可能就要活在一生都自责内疚的泥沼里无法自拔。
陈欣明白此刻的他已经不会再是一个天真烂漫活泼可爱的小男孩了,他已经提前向自己的童年告别了,这种至亲死怀里的感觉能让世界翻天覆地得改变。一切都不是从前的颜色了,以后会是血腥的红色在脑海中萦绕,徘徊不去,一如不肯轻易离去的幽灵。
记忆的大门打开了,陈欣似乎重新回到了十年前自己在一片血红中抱起自己的母亲,泪水和鲜血交杂着,有股难以诉说的痛在撕裂着自己和这个世界。
要被整个世界所抛弃,更不想和这个可恨的世界有瓜葛。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可卑地颤抖着,宛如走到了尽头,就要和这个宇宙坍缩消失一般。
陈欣从记忆中走出来,他知道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了。
“她刚才指着哪里,是在指你吗,老头?”健身男恢复了意识,有些不可理喻,又狠狠地看着独自坐在座位上的老者。
老者却是没有理会他,对着众人说:“她似乎在指这块车窗。刚才查看了一下,跟其他的似乎没有什么不同。”
“她应该在车窗的镜像里看见了什么,当时有些混乱,隐藏在我们之中的鬼或许漏出了什么马脚。让我们震惊的是竟然能在我们这么双眼睛下悄无声息的杀死她。”陈欣捏了捏手中刚刚捡起的荧光发卡,低垂着头,昏暗的环境下,看不清他的表情。
蓦地,他像是怒极的狮子从一种恍惚下清醒,而后发狠般地冲向健身男,健身男显然有些发蒙,在挨了两拳之后,立马醒悟过来,不甘示弱地与陈欣厮打在一起。胜负很快就确定了,不在一个等级的陈欣很快就落入下风,但是连健身男都觉得陈欣的抗打能力惊人,挨了结结实实的几拳后,依然不罢手,继续与他缠斗,像是上了战场视死如归的武士。
女大学生和保安,又加入了拉架的行列,连坐在一旁的老者看到这种混乱的场面,有些坐不住了,走上前站在众人一旁,有些怒气得说道:“你们越是这样沉不住气,越是往死亡这条路上往前跨。大家都冷静点,总会有办法的。”
陈欣被健身男刚猛的一拳打倒地上,嘴角流出鲜血,陈欣原地坐起身来,吐了几口带血的唾沫,呼哧呼哧地穿着粗气,似乎平静了下来,没有继续争斗的意思。健身男心中暗自舒了一口气,他倒是不怕打架,他这种体格,陈欣就算再来两个也不一定能占到什么便宜。但是他对陈欣不要命的姿态有些犯怵,当真是狠得怕不要命的。
在健身男诧异的目光下,陈欣走到还在隐隐啜泣的小男孩面前,轻轻地拍了拍纤弱的背,低低地小声安慰。
小男孩没有做声,只能看见他的背部在极力压抑的情况下,剧烈得颤抖着,他将脸深深地埋在死去的小女孩的怀里。
陈欣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健身男看见他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并没有为难他,哼了声道:“小子你挺有种啊,这么好打不平。”
众人又在沉默中各自回到了座位,走廊像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人的劣根性正在嗤笑着摇晃着尾巴,很快就要大摇大摆举着伪善的大旗冲出,肆意妄为。即使没有死在所谓‘鬼’的身上,也会在相互猜忌中自相残杀。众人都明白这危险,却又无法改变,每个人在泥沼中挣扎。
又是死一般的寂静,一路上不知道有多少这种情形。海晏河清的表面下随时都要掀起一股滔天巨浪。
车窗外忽然呼啸起的大风,开始迫不及待地钻进车厢里。众人的头发开始乱舞,单薄的衣裳没有挡住丝丝凉意,不禁让人直打哆嗦。
突然,健身男一声惊吼,原本就如铜铃一般的眼睛睁得更大了,睚眦欲裂,“原来是你!”
当众人的神经又一次被挑动,目光立马聚集到他的身上。他还保持着一种目瞪口呆的神情,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出现的伤口,极力得长大嘴巴,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声音。死神的镰刀已经挥下,那壮硕的身体也无法躲过它的利刃,他颓然倒在座位上,生命的光华已经远离而去。
女大学生有些发狂的尖叫着,刺人耳膜,在车厢里久荡不去。
“这次有人看见是怎么回事吗?”老者问道。
没有回应,大家还没有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两次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戮,让大家都要放弃思考了。
“难道真的是被无形无影的鬼魂杀死不成,如果是这样,这个游戏还有必要存在吗?”老者有些沉不住气了。最大的恐惧来自于未知,这种可能连实体都无法看见的存在,连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留下,如何躲过它的屠虐。
“既然这个‘鬼’能留下一个伤口,就是有实体的,而不是像电影小说中那种虚无缥缈又法力通天的存在,虽然我实在想不出它要和我们玩这个游戏的原因,但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了,必须顺着这个游戏的规则玩下去。”陈欣缓缓站起来,“不过各位,我们还有最后的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保安大叔不解得问道。
“首先帮我一个忙,砸掉车厢里的灯。”陈欣站在自己的座位上,说着就用安全锤狠狠地击打着车灯,众人还没反应过来,陈欣已经狠狠锤掉了一个车灯,车灯的碎片掉落一地。
“你干什么?没有灯光,这样我们反而危险。”保安大叔急切道。
“难道这些灯开着我们就没有危险了吗?众目睽睽下都能毫无声息的杀人,我们的眼睛就如同摆设,这些灯开着又能怎么样?”陈欣几步跨上另一个座椅上,向另一个车灯击打而去。
保安大叔准备上前阻止,听见老者在旁说道:“这个小伙子说得对,如果他有什么办法,就让他去做吧。”
“那么为什么要听他,万一他是……”保安大叔顾虑道。
“我们别无选择不是吗?”老者回应道。
保安大叔没有继续说话,思索了会,竟也帮着陈欣打碎车灯。
很快车灯都被损毁了,车厢里顿时暗下来,只有蓝色背景的电视散发着光,压抑而恐怖。
当光线暗下时,保安大叔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胸前隐隐有幽光浮现。“这是?”
“荧光剂,是那个小女孩发卡里的,我将它折断,偷偷涂抹在你们身上的。”陈欣回应道,他仔细观察四人,刻意保持一段距离。
“什么时候?”老者看了看自己的左胸前也浮现着淡淡的幽光,语气略显惊讶。
“我跟那个只长肌肉不长脑子的家伙起冲突的时候。”
“原来你是故意的,”女大学生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胸前,“我怎么没有?”
“我在你背后涂抹了一小块,你是女生,你对前胸肯定很敏感,我不想提前暴露,小男孩我也同样为了不引起大家的警觉只是在拍他后背的时候涂抹了荧光剂。因为这个‘鬼’似乎对心脏情有独钟,不管是司机还是小女孩抑或是这个壮汉,都是在心脏部位被某种利器一击致命,又因为荧光剂的量并不是很多,所以我只在大家包括我自己靠近心脏的前胸或者后背上涂抹荧光剂。一旦行凶开始,真凶必定会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沾染上一些在短时间内难以清除的荧光剂。恕我冒昧,这种情况下,我无法和你们任何一个人沟通,这是个只能一人知晓的秘密。当然如果刚才死在那的是我,我只能希望你们能发现其中的异样。”
“那么接下来,我们就要揪出那支‘鬼’了。”陈欣看着众人正色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的轮廓像是要绽放出一种耀人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