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正堂,气氛肃然。
毅王虽一身便装,但却身带佩剑,居中而坐。左手边,一位年过五旬学者模样的人气定神闲般地端坐椅上。这人姓周,名礼,字正儒,官拜国子监祭酒。周正儒才高八斗,城府很深,比毅王年长不少。王府里的两位王子自幼便和他学习四书五经,因此王府上下都尊称他一声周师傅。
一个三十岁上下的俊朗青年坐在毅王右手旁。此人头方眼小,身材高大,乃是兵部司库主事袁辰星。这袁主事原中过二甲进士,授过翰林,本该前程似锦,怎奈其为人放荡不羁,虽满腹经纶,但与上司同僚多有不睦。同窗皆已官至侍郎、郎中,他却只能在兵部做个小小的六品主事。不过毅王爱其才华,收为王府幕僚。闲来无事,袁辰星便教二位王子一些兵书战策,算来也有些师徒名分。
一武夫模样的人紧挨着袁辰星坐下。此人高大威猛,虎背熊腰,双颊之上尽是浓密胡须,虽坐在椅子上,但昂首挺胸,腰板笔直。这武夫便是毅王府的家将教师爷李子雄。李子雄中过武举,在军中也做过承节郎。长拳短打,马上步下,他无所不通。一次毅王奉旨阅兵,见李子雄武艺超群,便有心拔擢,先召至王府看家护院,后又提拔他为御林军校尉。李子雄为此感恩戴德,闲时便教两位王子兵刃拳脚。中元和中秋的武艺全是和他所学。
几人坐了半晌不见中元身影。等得有些不耐烦,毅王正要差人再去叫,却见中元大步流星从外走来。
这一路,中元的心全被金小姐的笑容所占据,眼前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那婀娜多姿的身影。恍恍惚惚穿宅过院,刚到正堂他便看见中秋眉头紧锁,背手而立。偷眼瞧了瞧父王,中秋忙悄悄给他使了个眼色。
二弟的神情已让中元明白几分。看了一眼堂上,他赶忙躬身施礼:“见过父王!见过三位师傅!”
见二位王子到齐了,毅王便点点头:“今日父王和三位师傅谈事,忽然想起你二人的文武。近日你们可曾用功读书、勤操武艺?”
果不其然,父王酒醒后的规矩依然未改。看来今日问不出个所以然,父王是不会放自己和秋弟回去了。想起还在书房傻等的金小姐,中元不禁皱了皱眉。
“回父王,儿臣圆木警枕,片刻不敢懈怠。”
“好!”似乎对这个回答非常的满意,毅王嘴角微微勾起一丝笑容,又转而看向中秋,“你呢?”
中秋心里一抖,每到此时,他都万分难熬。不喜读书的他,整日与刀枪战马为伍,除了粗知些诗句,其余经典一窍不通。
见父王目光凌厉,中秋暗自叫苦,赶忙支吾道:“儿臣也……读……读了……”
毅王颔首,从手边茶案上拿过两张纸条:“既如此,我手中有两张纸,每张纸上各写有一字。你二人各取一张,拆开后见字而言,务必引经据典。”
“是。”
命小厮将纸条递给二人,毅王那对剑眉之上悄然掠过一丝期待。接过拆开,中元见纸上写一“孝”字,便屏气凝神,思索起来,片刻之后,心中已然有了几分眉目。
中秋也打开纸条,见上面写一“信”字,不由心头一紧。他对枪棒的钻研远胜书本,这小小的一个字便难得他面无悦色。
过了一碗茶的功夫,毅王发问:“都想好了吗?”
“想好了。”
见中元答应,毅王略微点头:“好!说来我听。”
看了一眼周正儒,中元仿佛成竹在胸:“子曰孝者,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礼记》有言,孝子之养也,乐其心,不违其志。昔孟武伯问孝,子曰:‘父母惟其疾之忧’。”
“不错。”听了中元的说解,毅王喜上眉梢,暗想元儿旁征博引,出口成章,看来平日里确实用功不少。
见中元侃侃而谈,一旁的周正儒也不住地摇晃着脑袋。平心而论,两位王子中,中秋的资质似乎比中元还略高一筹,可他偏偏心猿意马,不求甚解,不似中元这般学而不厌,孜孜不倦。故此,他不由在心里将中元当做自己最得意的门生,常常多加垂顾,指点迷津。中元也知周师傅偏爱自己,因此更是倍加努力,不让恩师失望。天长日久,两人相处愈发融洽,时常坐而论道,通宵达旦。
脸上挂笑,毅王转而问中秋:“秋儿,你怎么样?”
正不知如何搪塞,听父王来问,中秋吓得身子一抖:“回父王,我……我……”
见中秋支支吾吾,话不成句,毅王便知他又嬉而怠学,不禁脸色一沉,笑而转怒。
“我什么?就知你不学无术!
见父王动怒,中秋吓得一缩脖,忙侧目瞟向中元,心中着实希望自己这个饱读诗书的大哥能帮自己解围。
可未等中元开口,教师爷李子雄见状,忙起身劝慰:“王爷!秋王子读书虽稍逊一筹,但勤于练武,请王爷考核。”
“哦?”毅王闻听来了兴致,暂时搁下不快,重新打量了中秋一番,“若如此,你就练练。”
几人随毅王离座来到院中。中秋见父王让他练武,顿时喜上眉梢,先前的惊心瞬间一扫而光,三步并两步跳到兵器架前,随手抄起一杆长枪。
“献丑了!”环视众人,他稚气未消的脸上倏然露出无比的自信。
系住衣角,中秋便拉开架势,练了一套六合枪:一扎眉攒二扎心,三扎脐肚四撩阴,五扎磕膝六点脚,七扎肩井左右分,上敲乌云盖定,下打枯树盘根……
中秋身形似电,脚跟盘稳,进退有据,好似行云流水。一套六合枪练下来,他淡然收招,气不长出,面不改色。
看中秋武艺了得,毅王捋了捋下巴上的胡须,脸上总算露出些笑意:“不错!这六合枪以拦、拿、扎、为主,动作简洁明快,枪法丰富,攻守变化都在瞬息之间。你小小年纪便能练得如此纯熟,实在难得。”
听到父王夸奖自己,中秋用力把长枪扔回兵器架,喜不自禁。一旁的李子雄也向中秋投来了赞许的目光。方才这套六合枪是他亲自传授给中秋的。徒弟得到夸奖,做师傅的自然脸上有光。
毅王又想起中元,便转头笑问:“元儿,你会练些什么?”
中元脸一红。若论诗书典则,自己胜过秋弟百倍,可若要舞枪弄棒,十个自己也进不到秋弟身前。见父王满心期许地看着自己,他却有些底气不足:“回父王,儿臣武艺不如秋弟。”
“那练些简单的如何?”虽知他武艺稍差,可毅王眼中还是有些期待。
见推脱不过,中元只好领命:“是。请父王将宝剑借儿臣一用。”
毅王将随身佩剑摘下递与中元。抬手接过,中元按绷簧推雁翅拽出宝剑。一道寒光冲出剑鞘,惹得在场之人全都不由倒退几步。中元深知自己武艺不高,便晃动身形,使出浑身解数练了一套八仙剑。
稀松平常。
从中元手中接过佩剑,毅王叹了口气,目光中也流露些许遗憾:“元儿,确实不怎么样。”
中元脸一红,不敢抬头正视毅王:“儿臣有负父王期望。”
走到毅王身前,袁辰星看了看二位王子,脸上尽是羡慕之色。
“王爷!文武双全者自古稀有。今二位王子各占其一,也属难能可贵。”
听袁辰星说得在理,毅王刚刚皱起的眉头又舒展开来。环视三人,他眼神中尽是感激之情:“袁师傅所言极是。他二人能有今日,全仰仗三位师傅谆谆教诲。”
闻听毅王此言,周正儒在一边连连摇头,眉宇间也不经意露出一副惶恐的神情:“哪里?哪里?王爷过谦了。二位王子天资聪颖,我等只不过是稍加指点,不敢冒贪天功。”
见周正儒过谦,毅王心有不忍,正要再做褒奖,忽见一门子跑了进来,神色慌张。
“启禀王爷!宫里来人了,在门外候着呢。”
宫里来人了?这大清早的莫非出了什么事不成?众人全都一怔。
稳了稳神,毅王沉声吩咐道:“快请进来。”
门子转身跑回去。不一会,一个小太监从院外快步来到毅王身前,跪倒施礼。
“奴才给王爷请安!”
“快起来!这位小公公,宫里出什么事了么?”声音低沉,毅王语气中充满了不安。
“谢王爷千岁!”虽站起身,小太监还是弯腰低头,“启禀王爷,圣上口谕,传毅王府两位王子殿下速速进宫,车驾已在府门外等候。”
原来是找元儿和秋儿。刚松了口气,毅王连忙又诧异起来:“哦?圣上可言明何事?”。
“这……奴才不知。”
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毅王吩咐人取了五两银子交予小太监。
“有劳小公公传旨,这是纹银五两,还望公公笑纳。”
微颤地接过银子,小太监千恩万谢。
转了转眼睛,毅王回身嘱咐中元和中秋:“你二人速与小公公进宫面圣,一切都听你们皇爷爷的旨意。”
“是。”
虽然答应得干脆,可二人心中却也打鼓,不知皇祖召唤所为何事,遂拜别毅王,与小太监来至府门外。天子车驾早已在此等候。两人对视一眼,便快步上了车。
“走!”
随着小太监一声高喝,车驾缓缓启动,向皇宫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