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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帝位艰

2016-08-08发布 3065字

曲容低着头跪在安常宫主殿门外,听着安常宫中林淼堂和珍贵人由一开始的奋力声辩到最后林淼堂的沉默不语,只剩下珍贵人一人还在努力诉说着经过。

曲容心里冷哼,这种事情的经过,从来不重要。重要的是,粱帝想要知道,别人想要粱帝知道的是什么。后宫里的这种手段,一向层出不穷。就是不知道皇后这一次又是耍的什么手段,是下药还是别的什么。想来那林淼堂也是明白了这一点,现在才来申辩都懒得申辩,因为申辩也无用了。

高安出来一看,便看见安常宫外跪着的几位长公主。心里顿时暗道一声疏忽,赶紧回到安常宫内对着粱帝耳语一番。粱帝也是想起来自己这些妹妹还在外边,这等宫闱丑事的确不适宜让这些已经婚假或者未出阁的长公主参与,当下便命高安把这些长公主安排着送出宫去了。

平南王府。

昭华郡主站在院子里,河伯走到她身后,俯身对她道:“郡主,代王来了。”

昭华郡主点点头,吩咐一句,挥手让河伯下去。她走到院子里的槐树前,伸手抚上槐树的树干。代王来到她身后,也只是静静的看着她,并不说话。

自从父王去世之后,昭华郡主的心其实一直都没有安稳过。平南王驾鹤西去,整个平南王府的重担一下子都交付到了她身上。她跟着三家一次次博弈,现在终于到了,她为整个平南王府赌一把的时候了。

这是一场豪赌,赢,谁也不知道会怎么样。输,必将万劫不复。

昭华郡主没有选择了。

代王走到昭华郡主身后,口中说道:“夜晚风大,郡主还是回屋歇息吧。”

昭华郡主道:“看来代王是得到消息了。”

代王颔首:“宫中刚刚发生事情,母妃就派人通知了我。”

昭华郡主转过身来看着代王:“以代王之见,现在昭华应该如何呢?”

代王道:“郡主自己明白。”

昭华郡主苦笑一声,她当然知道。宫里这件事情一出,明日就会有结果。在找不到人抗衡靳清的情况下,粱帝一定会将目光投向自己的皇子。最迟后天,新的局势就会确立。在嫡子二皇子已经不被考虑的情况下,当下备受瞩目的代王一定会成为粱帝的选择。所以最迟今晚,昭华郡主,平南王府,三家,都要做一个决定。

屈淮已经无需考虑,镇北候府最想要的人选就是代王。曲容的长公主府也已经权衡利弊,斟酌损益,决定支持代王。现在只有他平南王府一家,还在犹豫不决。

昭华郡主知道,这种事情,已经到了决断思量皆在片刻的时候。代王到现在为止也没有明显让她不满的地方。但是昭华郡主不敢,这赌的是平南王府的身家性命。她做不到片刻决断。这个时候,她甚至希望是高华郡主来到长安,她镇守南境。

代王把手放在槐树上,那是昭华郡主刚刚抚上的地方。他说:“昭华郡主,如果本王说本王不想当皇帝,你信吗?”

昭华郡主道:“不信。”

代王叹息一声:“是啊,所有人都不会相信。因为本王,根本没有不想当皇帝的理由。”

代王靠在树上,席地而坐。昭华郡主坐在他的身边,听着他诉说。

“本王有着显赫的母族,有着不俗的声望,有着非凡的才能。更重要的是,本王并非不热衷于朝政的闲散王爷。这样子的本王,似乎没有说自己不想当皇帝的资格。”

昭华郡主静静的看着代王。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代王打动人心的手段,但是她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懂得在合适的时候闭嘴的道理。

“本王其实很关心社稷。也许是天生的皇家血脉,也许是自小师长的教导,也许是身在皇家的耳濡目染。但是本王真的不想当皇帝。当皇帝有什么好?他的妻子不会真的一心一意的对待他,他的儿子不会真的把他当做父亲孝敬,他的臣子不会对他永远忠诚。就连他的心,也不会永远追随他自己。他会永远一个人独自站在最高也最寂寞的地方,手里牢牢握着的,只有权力。所以相比于皇帝,本王更想一辈子当一个王爷。关心社稷,关心黎民百姓,关心大梁曲氏江山。而不是坐在最高的位置上,只能沉默的俯视。”

昭华郡主这个时候真的是从心底里沉默了。她其实不会在这种场合说话。她既不像高华郡主摇舌鼓唇就可以煽动军心,也不像曲容三言两语就能直击人心。就连第一次与代王在南华寺相见,也是曲容教了她几句话。但是昭华郡主觉得,也许她可以是代王的一个知己,如果代王说的是真话。

代王随手抓起一把土:“昭华郡主知道,我从小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昭华郡主摇摇头,代王原本也不认为昭华郡主可以回答。他自问自答道:“是舍弃。我从小最讨厌的就是舍弃一些东西。所以甚至到现在,代王府里都留着我小时候的衣物。但是想要当皇帝,想要做上那个位子,就必须要舍弃更多的东西。所以我不想当皇帝。”

说完这句话,代王便陷入了沉默。昭华郡主搜肠刮肚的想着什么话来打破这种话沉默,但是她现在只有同感,没有想法。所以她也只能跟着沉默。现在昭华郡主真的觉得,自己是真的不适合做这些。

若说战场杀敌,决胜千里,昭华郡主自问绝无问题。但是在长安城中玩这些阴诡手段,算计千般人心,昭华郡主并不是内行。若是论权谋,昭华郡主不是做不到,可是说实话,昭华郡主的问题是,她永远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道坎。若说只为争斗,昭华郡主大可以狠得下心来。但是牵涉无辜,行污秽之术,却绝非昭华郡主所愿,即便她知道,这些,有时候在所难免。

一直这么坐下去也不是个事。昭华郡主站立起来,对着代王道:“代王殿下稍等,昭华要为您去问一个人。也许片刻之后,昭华就可以给出您答复。”

代王疑惑道:“杨帅?”

昭华郡主没有否认。她转身出门,她一定要问一个明白。不管是为自己,还是为代王。

长公主府。

刚刚出宫没多久的曲容还没来得及睡下,就迎来了赶到长公主府的昭华郡主。听完昭华郡主的诉说之后,曲容不由得莞尔。

“长公主,您能给昭华一个回答吗?”昭华郡主问道。

曲容笑着为昭华郡主奉上一杯茶:“昭华郡主,你想先听前一个问题,还是后一个问题?”

“前一个。”昭华郡主回答的肯定。后者她自己也有一些想法。但是前者,才是让昭华郡主牵肠挂肚的所在。

曲容道:“君王,不仅仅是权力的掌控者,更是责任的承担着。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天下之天下也。当君王的,最怕就是以为手中的权力乃是天经地义。站在整个天下的最高处,需要承担的,是把他推上这高处的基石的责任。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在其位,当谋其政。君王,绝对不是俯视者。他所要承担的,比任何人都多。这就像你们打仗一样,主帅坐镇中央策应全局,将士在前方浴血杀敌。又如同百姓上交粮食税务,官员想尽办法维护一方的平安,都只不过是职责的不同而已。只要承担好自己的职责,就会体现出自己所处之地的意义。”

昭华郡主沉思一阵,问道:“那第二个问题呢?”

曲容道:“我们这一辈子,会舍弃很多东西。但是那不叫舍弃,那叫舍得,有舍,才有得。我知道郡主真正想要说的是什么。有些时候,我们必须要舍弃一些东西。甚至只要我们可以得到的东西值得,我们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一些东西。但是郡主应该明白,最重要的,就是值得。”

曲容停顿一下,继续道:“十年的流血换来百年的和平,值不值得?一人的死亡换来全局的稳固,值不值得?一时的严酷立法换来秩序的保证,值不值得?这些,都是我们需要考虑的。我们有些时候,只能争取最大的利益。”

昭华郡主道:“难道我们就不应该想一想,怎么让十年的流血不必发生,怎么让一个人不需要死亡,怎么让我们可以一直保持秩序,不用严酷的立法?”

曲容拍拍昭华郡主的手:“昭华郡主,这是看问题的角度不同。身在局中与身在局外,本来就是两个概念。局中人不明局外人的舒适,局外人不懂局中人的选择。但是昭华郡主有没有发现,更多的时候,我们身在局中。我们若在局外,现在也只不过不咸不淡的评价几句粱帝昏庸这样子的闲话罢了。”

昭华郡主道:“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们每一次的局中,都是在为下一次的局中创造经验。而我们每一次的局外,都是为了下一次的局中做准备?”

曲容点头。昭华郡主笑道:“长公主,我明白你让我接触代王更深一层的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