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鬼子慢慢退回龙湖寨，赵传愤愤的砸了一下眼前的土堆，尘土飞扬，模糊了所有人的视线——也模糊了所有人的最后一线希望。
“我去你妈的！”赵传突然骂了一声，然后身子一摊，坐在了地上，所有人都静静地站在原地，就像等待希望一样等待绝望。
人如果绝望起来是很可怕的，绝望的心里会迅速蔓延，会迅速传染，会让所有人失去斗志，这就像一只蜗牛看着海浪朝自己扑过来无能为力，就像一条鱼被渔夫捕上来无能为力，就像一个人看到老虎咬向自己无能为力。
赵传的队伍现在就是这样，更何况眼前的战斗根本就没有一点胜算。
不行，得振作起来，只要还没到最后一刻，只要自己的兄弟们还没死干净，就永远不能放弃。
“好了，兄弟们......”赵传慢慢地说，“我知道现在大家心里都难受，死嘛，说害怕，我也害怕。可咱不能忘了苏团长以前说过的，上头看不起咱山东人，咱山东人更要干出来成就，让人瞧得起咱山东人，就是死，咱们也得死得其所。”
没用，面对板上钉钉的结局，似乎再没什么东西能激起他们的斗志。
可赵传不甘心啊，究竟是怎样不甘心呢？明明就是输了，他也说不清，就像是把一块石头扔下悬崖，很久也听不到声音；就像是把一个水漂扔向大海可是没有激起涟漪；于是心里就空落落的，像是少了什么。
事了，他从不是一个甘于平凡的人，就算兄弟们都死了，也不愿意就这么放弃的人，可兄弟们未必和他一样啊。
“算了，兄弟们不想跟我一起遭罪，现在赶紧走，能不能活下去，全看造化了......”赵传最后默默地扛起枪，他的大刀在地上，他抚摸着刀刃，忽然声音有些颤抖了。
竹田工现在正坐在瞭望塔上，他已经把所有士兵都派了回来，他旁边有几个和他一起看热闹的士兵，在城墙上喝着酒玩闹，竹田工也不恼，就让几个士兵拿望远镜看看远方支那人的样子。
“你们知道吗？当一只老鼠知道猫就在自己面前，并且下一秒就会杀了自己的时候，他们已经不会想到反抗了，这些支那人就像老鼠，而我们是猫，面对猫的到来他们甚至都忘记了逃跑。”竹田工笑着说，四架战斗机就停在龙湖寨门前，可是竹田工就是不让他们出动，他还想看看这些支那人能玩出什么花样。
“我们......就在这里干等着？”谷月一的一张脸因为愤怒变成了粉红色，她望着眼前一言不发的大家，明明刚才大家还都在那么努力的杀敌，原来自己刚刚在做梦吗？
“如果你想的话，你可选择趁细菌武器没有释放快走，应该可以逃走——运气好的话......”话语越往后越无力，然后谷月一看见赵传沉沉的低下了头。
“那我们现在是在等什么？”谷月一的声音骤然提高，可这并没有任何作用，远处传来一个士兵低低的声音，谷月一能听到他说是等援兵。
“等援兵吗？呵呵......”谷月一冷笑，她慢慢拾起赵传手里的长刀，冷刃的光芒将她的目光照曜的更加冷冽，“我们是在等援兵，还是在等死？如果是等死，我们何不现在就一刀结果了自己，何必脏了小鬼子的手？”
“你怎么能这么说话，你不配做个中国人！”人群里有人叫嚷道。
“我不配做中国人？那我问问你们，你们现在在这里像僵尸一样呆坐着，又和等死有什么区别，你们又有什么权利说自己是中国人，畏首畏尾，和那帮龟孙子又有什么区别。”凄凉的风几乎在一瞬间就没过了谷月一的声音，谷月一到底还说了什么，已经没人听得清了，人们只知道，当他们在缓过神的时候，谷月一已经提着大刀往龙湖寨那里冲过去了。
“我操”赵传尖叫了一声，身子踉跄着晃了两下就跟了上去，随后一群兄弟们像是打了鸡血，全都扛着枪跟了上去。
“让个女人打了头阵，要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干嘛！”
“女人都敢往前冲了，咱们怕啥的。”
“让人家一个人往前冲，咱们还是人吗？”
嘈杂的声音在营地里一下子就炸响了，龙湖寨里头这时候也像反应过来了似的，两架战斗机率先飞出来了，赵传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提着歪把子不要命一般开火，间或几只飞得低的飞鸟，不知怎么回事就被轰成了渣，小鬼子一开始释放的似乎不是细菌弹，还是传统的炮弹，估计是小鬼子不想这些炮弹浪费了，想把这些炮弹先放完。
飞机飞的挺低的，大概是因为载的东西多，这几辆飞机飞的也不快，赵传开着歪把子往飞机上打，可飞机飞的低是真的，歪把子打不着也是真的，赵传气的直要砸枪，目光在战场上游离了片刻，忽然就想起了虎子。
是啊，虎子在这儿就好了。
枪声在耳边回荡，慢慢的减弱，赵传知道大家的子弹也都不多了，看起来在支援来到之前这些人都得交代在这儿了。
呼啸的风声伴着子弹穿透风声的声音在空旷的平原上很是诡异，赵传命令所有手里有雷的兄弟往战斗机那里扔手雷，看能不能砸下来个飞机。
但是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虎子那样大的力气，眼看着手雷扔了一半了，天上的飞机纹丝不动。
然后炮弹突然停止了，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绿色的雨，让尸体都开始发出酸味......
赵传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自己恐怕很快也会变成那些尸体，停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一动不动，不只是自己，所有人都是......
“咱们离过去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挺住这二十分钟，咱们能杀几个算几个，等会儿就去找苏团长他们了。”赵传几乎是撕破了喉咙在吼，很快他就感觉自己说不出话了，他看见大家的脸都变了颜色，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好像死也没什么可怕。
人一开始不就是不存在的吗？人不就是天边这些虚妄的东西变得吗？现在变回去，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鬼子那边开始出来穿着特制衣服的士兵们，他们手里拿着形状怪异的枪，他们想把剩下的兄弟们带回去做实验，一个鬼子拉住了赵传，可是从背后抽出了大刀，只一刀就砍在小鬼子的头上，鲜血从他的脖子出喷出来，像个喷泉，很多都喷在了赵传脸上，赵传夺过来小鬼子手里的枪，他发现鬼子手里的枪有腐蚀性，这就是说，鬼子的衣服防的是天上的，他们手里的枪是另一回事。
来自头顶的痛觉让赵传没办法深深思考，腐蚀液喷在鬼子身上，鬼子的手一下子就着了火，手里的枪咣当一声落在地上，谷月一趁着这个机会把枪捡起来，她的脸色也不好，说不出话，肚子里不时发出咕噜噜的响声，走起路来也晃荡，可是最基本的准头还是有，加上有轻功基础，虽然走的歪歪扭扭，可也能继续战斗。
十分钟过去了，赵传觉得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了，眼前的一切正在慢慢变成灰色，慢慢的，眼前的一切变成灰色的光，然后是白色，然后......
黑色，无穷无尽的黑色，但是他还能感觉自己还能动，这说明自己还没死，只是失明了。
赵传摸到身边有一个人，料着是小鬼子，长刀变不留情的砍了下去......
只是他不知道，谷月一在他面前倒下的时候，目光中全是不可思议。
十五分钟，所有人都失明了，士兵们开始乱砍，包括赵传，所以当他被自己的人砍倒在地上的时候目光中也是那样的不可思议。
没想到，在临死前，他还能看见一眼这个世界，虽然是灰黑色的，不过也足够了......
赵传的眼皮翻动了两下，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在他闭上眼的一瞬间，鬼子突然向自己这边投下一枚炸弹。
然后，粉身碎骨。
暮色中，有人轻轻的哭着，有人能听见飞机的声音渐渐小了。
是鬼子的飞机走了吗？
是我们的援军来到了吗？
在我们死之前，还能看到鬼子被赶跑吗？
我们终于胜利了吗？
没死的，临死的人们这样想着，他们只知道，呼啸的风声越来越小了，似乎又回到了春天，又回到了四年前，大家都和和美美的在家过日子的时光。
胜利了？
然后剧烈的痛觉麻痹了他们的神经，他们举起手里的砍刀，然后迎着同伴的身子砍下去，以为自己临死前杀了鬼子，然后笑着离开这个世界。
其实这些幻觉都没有成为现实，他们之所以感觉飞机的声音小了，是因为他们聋了，他们感觉温暖，是因为他们的内脏开始腐烂，身体里四处流淌着那种角血的东西，他们杀掉自己的同伴，是因为他们失明了。
可是至少，在他们死去的时候，他们还以为一切都是美好的。
飞机依然在天空中盘旋，不时有飞机向可疑的地方扔下一枚枚炮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