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烬默默的注视那辆满载着同袍遗体的卡车渐行渐远,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尽,但陈烬感觉不到,与心中的悲痛相比那股小小的灼热微不足道,陈烬不知道这是自己第几次送走自己手下士兵的遗体,本以为自己的心会渐渐变得麻木,以为自己会忘却会适应那股悲痛,但却不然,愈来愈沉重的哀伤几乎压得陈烬快喘不过气了。
“生死轮回,早点超脱这世道倒也是洒脱着呢!”老羊倌走了过来,不伦不类穿着件不知道是哪弄过来的羊皮袄子,叼着一根卷烟望着远去的尘埃。
陈烬仿佛间似乎看到了那些远去的身影正向他挥手告别,眼神呆滞自言自语的说道:“你觉得我是个合格的长官吗?老羊倌?”
“你怎么会似呢?还长官?”老羊倌撇了撇唇上的两撇八字胡,悠悠的说道:“死啦呀,你就似跟饿们一样滴,都似一堆炮灰!”
“炮灰吗?”陈烬自嘲的笑了,的确是这样的,朝不保夕的浮萍却为蝼蚁的死去而感到伤悲,在这个混乱的年代里,哀伤实在是太过频繁和廉价了,眼泪更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陈烬背着步枪步履蹒跚的走回了阵地,下午的斜阳将他的身影拉的长长的,老羊倌望着陈烬萧索的背影想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阵地上的兵痞们三两成群的猫在战壕里抽着烟互相吹牛,老毛子和辣子以及四眼大福等人凑了一桌赌局,刚发了几个饷钱又没地方花出去,赌博变成了唯一的选择,今朝有酒今朝醉从来都是兵痞们的座右铭。
几个人围着一个空弹药箱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老毛子手中的破瓷碗,手中死死的捏着一把铜子或是几个大洋,老毛子则叼着一根眼,手中瓷碗舞的上下翻飞,骰子撞击瓷碗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响声,陡然间老毛手一晃荡便只见破瓷碗死死的盖在了弹药箱上:“赶紧的,下注,买定离手了啊!”
四眼神神叨叨的咕哝着:“听这声儿嘚脆了,我看这回得是小!”说完便扔下两块大洋压了小。
“还带听声音,你以为你是谁呢啊?”老毛子大大咧咧的说道:“跑我这来装犊子,老子不输得你当裤子,老子待会就和日本人拼刺刀去!”
“嘿!”四眼气急了,指着老毛:“你跟日本人拼刺刀关小爷我啥事儿?小爷我赌钱听个声儿还不行?”
“去去,你都压了,别跟我这墨迹!”老毛看着仍在犹豫到底压不压的其他几个人不禁有些急了:“诶,我说辣子你们几个到底压不压,就几个铜子儿还指着下崽子呀!”
“你莫急呢!”辣子攥着两个大洋此刻正踯躅不已:“扯卵蛋地!上吊还让别个人喘口气呢,你急么子咯!”
已是赌场混迹多年的老油子东北佬一见辣子这副摸样便激道:“瞧瞧你熊样,能不输吗?想赢钱你就得麻利点,攥得越紧那几个钱儿啊,它就越溜!”
果不其然,湖南佬就是受不得激,两个大洋使劲往箱子上一砸:“你说哪个是熊样咯!老子今天就雄起一个给你们看看,全压豹子,一赔二十的!”
四眼双手一拱作求饶状,压着嗓子:“辣子,您是爷爷!这可是前线,您声儿小点儿,赌个钱别把命搭上咯!”
老毛一见目的达成,立马便朝辣子竖了个大拇哥,压着声儿:“好!不会是潇湘来的汉子,就是爽快!”
四眼哪能听不出老毛这是在挤兑他?立马就不乐意了:“嘿,您这是几个意思?合着我就是不算是爷们儿了,哪有你这么坐庄的,懂不懂规矩呢?非让爷我跟你吵吵几句,让日本人的炮弹给一锅端咯!”
已经输的就剩几个铜子儿的朱大福实在是不耐烦了:“开不开了,不开我可就把钱拿回了来了啊!压个宝还这么墨迹。”
老毛见状哪能让钱给溜了?立马便揭开了瓷碗,用低沉的嗓音喊道:“大吉大利呀!”
“豹子!”揭开一看竟是两个六,辣子立刻便吼了起来,声音响彻长空直至云天:“快拿钱,四十个大洋!”
此时此刻对面阵地的日本人正在开饭,陈烬举着副望远镜此刻正装模作样的观察着敌情,他也想去赌上两把,但碍于军官的面子没有去,毕竟国军再烂也不至于军官和士兵混在一块赌钱的,军官吃的是空饷,陈烬虽不会弄这个,但也抹不开面子跑过去赌钱。
激战一天的日军此刻也是疲惫交加,下午损失的步兵和坦克也令这只日军感到元气大伤,此刻他们正在默默的舐舔着伤口,就像一头受伤的狼一般,固执而又危险。
陈烬看着对面阵地上一队队的日军炊事员化整为零抬着筐子神出鬼没的运送着食物,陈烬找了半天甚至都没能找到对方做饭的地方到底在哪,但时不时飘来的饭团香味儿却告诉陈烬对方确实做了饭,陈烬不得不感叹于日军的严谨,想趁对方吃饭的时候呼叫下炮击干扰对方,但却老鼠拉龟,无从下手。
“未虑胜先虑败,军风严谨,国军输的不冤呐。”陈烬收起了望远镜准备离开了。
但此刻辣子的声音传来了,那股尖锐的长啸声,响彻双方阵地,四百多米外的日军阵地清晰可闻的听见了辣子的呐喊声,陈烬脸色霎时一变。
日军阵地上,正吃着饭的日本人们听到这股声音顿时一滞。
“纳尼?”
“什么声音,竟如此恐怖?”
“八嘎!支那人肯定是想趁我们吃饭偷袭我们!”
“搜爹死呢!太卑鄙!”
“快快,准备战斗!”
………
于是乎,刚刚平静下来没多久的中日双方又开始喧嚣起来了,起因竟是因为一帮赌博的兵痞们嗓门儿过大!
陈烬此刻已无心苛责当事人了,他三步并作两步迅速赶回一线战壕,掏出勃朗宁手枪朝天就是一枪!
兵痞们一听要开打了便熟练的躲进了最近的防炮洞,日本人不论是想干什么都会先打上一阵炮弹,夜袭除外,似乎这是日军的一种传统,显示火力优越,并且从未改变过,哪怕是国防军的炮兵此刻也是虎视眈眈。
“快啊,爷爷们!固防啊!”陈烬望着这群仍在为赌帐赖皮吵架的兵痞们顿时没了脾气。
辣子恨恨的:“老毛,你莫想要烂账!老子记着呢!”
“去去去!四眼刚刚那把欠老子四个大洋,你先找他要!”老毛子利索的抄起自己的机枪拉着小萝卜头便开始寻起了防炮洞。
已经躲进了防炮洞的四眼也不是省油的灯:“嘿,你大爷的!刚刚爷我让你们小点声,你们非不听,现在好了吧!还倒打一耙了,刚那局不算!”
朱大福:“老毛刚刚我压了十个铜子儿的大,记住了啊!”
“行行行!一帮鳖犊子玩意儿,打完了仗没死再说!”
陈烬没躲进防炮洞,因为此刻阵地上干干净净,甚至连赌博用的弹药箱都被兵痞们从容不迫的搬进了防炮洞,连一个观察哨都没有留下,陈烬无奈只能留在防炮洞外当起了观察哨。
“飕飕……..轰轰……..”急促的炮击如约而至,短暂而又猛烈,就像六月里毫无征兆的暴雨一般席卷阵地。
陈烬缩着身体猫在战壕里感受着大地的震动,炮弹爆炸时扬起的土石堆到了陈烬的脚脖子上,并且仍在继续堆着,陈烬将双脚从泥土里抽出来,抄起步枪瞄向对面的日军阵地,只看见一队队穿着土黄色军装的日军士兵从战壕鱼跃而出,然后在军官的带领下井然有序的朝着陈烬这个方向前进着。
陈烬顾不上肆虐的炮火了,起身迅速跑向指挥所,一边跑一边喊着:“快,防御!都给老子从洞里钻出来,防御啊!”
兵痞们平日里漫不经心散漫不堪的,但到了关键时刻还是能体现出一名百战老兵的本色,老羊倌和四眼迅速跑进指挥所抬起了弹药箱,老毛和小萝卜头从来都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打起来了更是如此,两人找了十分隐蔽并且阴损的地方架起了机枪,而朱大幅和辣子则吆喝着其他人涌出防炮洞固防,小胖独自一人辛苦的扛着迫击炮四处乱窜躲避着炮弹。
陈烬冲进了指挥所,看见几个家伙竟然还躲在只会所里没出去,便气的跳起来了,当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枪托砸:“滚出去!给老子出去反击,干死日本人呀!还躲着,等死吗?”
赶走多余的人陈烬抄起电话拨通了林少校:“少校,请求炮火支援!”
林少校此刻也显得很诧异:“陈中尉,你们那边到底怎么回事,怎么现在就打起来了?”
正是晚饭时刻的日军一般都不会发起进攻,因为他们也是人也需要养精蓄锐。
陈烬满腔的心酸却无从说出口:“原因不明,但日本人的进攻很猛烈!”
林少校没有再多问了:“我会向团属榴炮营提出申请的,请你们一定要坚持住!”
“好的!”挂掉电话陈烬冲出了指挥所,嗷嗷叫的加入了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