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又是一天过去。
转日清晨,巡城为期三日已满的聂庄正想辰时过后去井帘福地找李伯仲,然而区管张仁贵却先找上门来,说是总管李云飞那边找他有事,晨训完之后立马赶过去。
柳蕙天网“三堂五署”中,飞捕堂居首,其次是锄禾堂和明善堂,五署则有司法署,护网署,治粟署,文曲署,网役署,论权位高低,飞捕堂总管无疑是中南山中仅次于网主和网钦使的第三人。一般而言,李云飞从来不会过问玄黄两大字号的事,全权交由各自区管负责管理,更别说找其中的哪位飞捕,所以当区管张仁贵当着众人的面说出这句话之时,周围一时议论纷纷,都在猜疑。
不过李云飞找自己所为何事,聂庄心知肚明,原以为昨日就会来找他谈话,结果比原先预料晚了一些。
飞捕堂只去过一次,还是班斧斤带的路,该怎么走不甚熟悉,聂庄只好出发前带上那卷中南山地形图,连朝食也没来得及吃。
被喊来的不止是聂庄一人,一如既往白衣着身的李伯仲自然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两名地字号飞捕,一个是欧阳冰芯,另一个是韩桂,前者还算面熟,依旧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后者生性寡言,平时和李伯仲有所往来,交情还算不错。
姗姗来迟的聂庄一走进大堂,就引来了一群侧目,眼神皆是古怪,这让其本人感到莫名其妙,玺象湖的那些同行也从未如此,可为何自己见到的天地字号飞捕全都这般看猴似的看着自己?
其实聂庄不知的是,其中原因正是因为当日他考核飞捕期间的遭遇在天地两大字号中悄然传开了,尽管他并不认识这些人,可是他们却知道黄字号飞捕中有聂庄这么一个人。这事归根结底,矛头还得指向李伯仲,虽说当日韩桂也是负责监督飞捕考核的监察司,但以其惜字如金的个性,并不会像李伯仲那般管不牢嘴,须知李伯仲所结识的人脉广泛,经他一说漏了嘴,便一传十十传百了。而除了李伯仲以外,班斧斤也是差不多的德性,当日就和身边的人说了这事,李云飞作为老相识,便是第一个知情人。不过后来不知怎么让上头得知,网钦使便传令下来,着重言明不得将此事传出去,否则网规处置,一律严惩,这才使得风声就此消失,只有天地字号以及上面一些大人才知晓聂庄的事情。
李云飞岁逾不惑,灰白了头发,而穿的一身灰衣,更显得其人苍老,身子微微佝偻,单手靠后,另一手转动着两个铁珠,见到聂庄到来时,微微眯眼,脸上却是面目表情。
熟悉的人都知道总管是个不苟言笑之人,整日板着一张脸,面容僵硬,公私分明得可怕,帮理不帮亲,上一回其好友班斧斤因饮酒误事,令得中南山机关紊乱,就遭到了李云飞的严厉呵斥,并依法处置,关了班斧斤三日,且还扣了半年的俸禄,气得班老头跳脚大骂李云飞不是个东西,从此绝交,不过也就说说气话而已。
而常与总管有过接触的天地字号中那些飞捕也没少被李云飞训斥过,李伯仲就是其中之一,都说同姓五百年前一家人,可还是被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以至于李伯仲每当见到李云飞都跟耗子见了猫一样,战战兢兢。且不说飞捕堂内部的事,就半年前上一任治粟署的张大人贪污用于安抚隐遥湾难民的抚恤官银十万两,便被李云飞当场斩杀,头颅挂在治粟署门梁上整整三日,以此作为警示,吓得治粟署中所有人噩梦连连,却也不敢说些什么,飞捕堂下面本就有生杀大权的刑法部,李云飞自然有这个权利。
眼下人已到齐,李云飞便直奔主题,声如金石:“此次叫你们几个来飞捕堂,是因为碧柳园与罗刹门勾结一事,据耿记食行传来的消息,碧柳园近些来时日,暗地里抓走了很多从隐遥湾逃难的难民和一些流浪汉,打着配送货物的幌子,将这些活人藏于箱子暗格中,秘密送往城外二十里路的水角弄,那里有一座烧窑,而今晚碧柳园还会再送一批货物过去。”
“你们四个此次行动,聂庄和韩桂以学徒名义潜入烧窑做内应,本总管会让班斧斤给你稍作易容,乔装打扮一番再出发,切记不可露出马脚,一旦发现时机成熟,便将罗刹门和碧柳园的人全数拿下。李伯仲和欧阳冰芯则负责做好接应,若是有漏网之鱼,一个都不能放过,若是歹徒胆敢反抗,当场杀了便是。”
“至于其他布置,本总管已经另行安排二十多名人手在周围,可供你们四人调遣利用。”
“这一次行动,属于机密,碧柳园和罗刹门的人并不知情,所以,你们四个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听清楚没有?!”
四人异口同声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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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碧柳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斥候柳珪之名,反之亦然,这两者关联紧密,任何一个名字都代表柳蕙一虎之威势。
实际上,碧柳园原名是源流赌庄,这是柳珪起家的底子。柳珪的老子原先在柳蕙开了两个赌庄,手下也有一批人,自打柳珪从关外从军回来后,便接手了老子的家产,而柳斥候的称呼也是因柳珪从军时是一名斥候得来。可以说柳珪的手段相当了得,仅是三年光阴,便吃掉了其他赌坊赌庄,势力不断壮大,一度成为柳蕙境内地下势力第一人。
在这之后,柳珪为自己建了一座庄园,说是庄园,其实与府邸无二,因为柳斥候这人喜爱柳树,便在园中种了三千六百多棵,远观而去,满园翠绿垂条,于是便取名为碧柳园。渐而渐之,碧柳园之名取代了源流赌庄,而这一取代,就是整整三十年。倘若现在与人问起源流赌庄之事,怕是没多少人清楚,唯有一些半个身子入土的老一辈还记得。
今日碧柳园来了一位神秘的客人,披蓑戴笠,起先想要进门的时候,被守在门口的下人拦住了,黑袍人道明来此的目的,意思已经相当明确,说自己要见柳珪,有事商量。可那两名下人死活不肯放行,因此而惹来了杀身之祸,命丧当场,滴血不见,却忽然倒地不省人事。之后,黑袍人在碧柳园闹了一场不小的风波,隐藏暗中的强者尽出却仍旧阻拦不下,所幸柳珪及时的出现,方才止住了即将演变成杀戮的场面。
随后,二人私下聊了几句,神秘的客人便就此离去,柳珪留人的美意也没理会。
之前事发当场之时,左边侧脸一颗大痣的包俞强也在,这位跟着柳斥候出生入死二十多年的元老都被说是柳珪手下的一条走狗,他是当年源流赌庄吞并其他地下势力加入进来的,其父也是几个赌庄的幕后之人,当时柳珪最大的对手,正是包俞强生父,包从生,只是包从生怎么也想不到,真正给他造成致命伤的却是自己的亲生儿子,是由包俞强亲手杀害,其中原因,仅是因为包从生喜新厌旧,冷落了包俞强的娘亲,使得她悬梁自尽。可以说,当年若不是包俞强大义灭亲,就不会有今天的碧柳园和柳珪。
包俞强当见到客人离开后,忍不住暗松一口冷气,对方的实力深不可测,这么多人拦着,也伤不了那人丝毫,要不是柳珪及时出面,后果不堪设想,保不准碧柳园请来的高手全都得死在人家手下,这样惨重的损失绝非一桩小事,当下正是与耿记食行关系紧张时期,眼看死对头就要被碧柳园从柳珪的地盘上除名,若是这些花了重金聘请来的高手全没了,怕是还得花更大的代价去再请来几个罗刹门的人。
一想到罗刹门,包俞强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围,那两个自从上次见过后便至今未再露过面,平时想请他们出山,也跟请佛一样难,架子比天皇老子还大,上次包俞强亲自出面都没用,吃了一个闭门羹,对此一直耿耿于怀,若不是碍于实力的差距,包俞强还真想做点什么,当初手刃自己老子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罗刹门又如何?
越想越来气,包俞强觉得要泄泄火,让人调查了今日之事的原由后,顿时火冒三丈,亲自把门口那两名死得不能再死的手下,以及另外四个有眼无珠拦住那名神秘客人的下人,全都扔到兽笼给那几只豺狼填肚皮。泄完气的包俞强便前去找柳珪,他想问一问那神秘客人的来历,顺便看看刚才他人送来的那封书信上面写了些什么。
庭院的石桌放着一封拆开的信函,一张白纸露出半边角,上面只寥寥写了几个字。
柳珪沉默不语地坐在石桌边,之前他还在想昨日赵武带着五人至今未归,十之八九事出意外,但看完信后,已经了无心思去想其他的事情,脸色阴沉得可怕。
信上一条内容触碰到了他唯一的一块逆鳞。
旁边两位从未见过园主这个模样的手下下意识地后退了两步。
柳珪这人虽然对待手下凶是凶了点,但不至于和包俞强那般下狠手,平日里也是和和气气,有说有笑,早已不是以前的年轻气盛,内敛与隐忍让他成功在那一次与耿万千共宴下毒成功,而时常受到耿记食行欺压的碧柳园也翻过身来,扬眉吐气。好比柳斥候这个名字,柳珪心里其实对这个称呼并不喜欢,甚至是厌恶,从军时当个小小的斥候所经历的事一直是块心头病,但他还是不介意,时间久了也习惯了。
写这封信的人前阵子说要活人,柳珪就派手下暗地里抓来那些难民和流浪汉给人送去。
在这之前,对方说要自己和周丘郦合作,归顺其下,他也无条件答应了。
甚至其他一些要求,都照办不误。
不管怎么看,他柳珪都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可当这封信函送到手上时,他第一次有了反目的念头,纵然对方给他的压迫如一座无法逾越的大山。
信纸上明确写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是提醒柳珪风声走漏,夜行送货谨慎。
第二件事是让柳珪风浪平息后,送去一名指定的女子。
就在这时,包俞强走了过来,跟柳珪打了声招呼,后者也没理会,眉宇间煞气凌人,包俞强嘀咕了两句,翘着二郎腿拿起那封信函,他虽然没怎么读过书,但好歹认识几个大字,信纸上勉强看得凑合,看了第一件事后,都没继续往下看第二件事,便勃然大怒,一巴掌拍得石桌粉碎。
“丢雷老母,碧柳园有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