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许多事物人们见得久了,也就习以为常了,比如说斜塔村这座斜塔。村里人几乎天天见到到,它原来什么样子不太清楚,但现在的样子每个人都很清楚,不就一座破砖塔吗?破损就破损了呗,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这破塔是能当吃还是能当喝啊。老百姓的朴素心理就是,不当吃不当喝的东西都没什么用,管它哪个朝代的。
但对佐藤介夫这样的专业历史学者来说,就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了。他毕竟没有天天在斜塔村生活,只是从心里下意识的觉得古建筑被破坏心中是一阵发痛。
而这座让佐藤介夫所心痛的斜塔究竟变成什么样子了呢?
它是一座实心密檐式砖塔,下面是石头打成的地基,塔身上原本刻有的佛像,花纹,狮子头等图案现在已经不知是人为还是历经岁月的侵蚀,现在斑驳不已,看不出以前的精美。
让佐藤介夫心痛的还不止这些,塔身底部的青砖已被人为的拆毁了许多,露出极不均匀的石头毛茬,看来是村里人拿去盖房子或做些别的用途。塔身本来倾斜的就很厉害,但下面被人掏去大半更显得摇摇欲坠。塔的上面和四周更是布满了枯草,使得这座见证了将近一千年风雨洗礼的斜塔面目皆非。
本来一座很有研究价值的,从目测上看来比意大利比萨斜塔倾斜角度还要多的斜塔就这样荒废在一个无名小村里,年年经受风雨而得不到应有的修缮,让这个爱护文物如同爱护自己眼睛的佐藤介夫如何能保持平静?如何不激动?
“佐藤先生,这座斜塔很重要吗?”赵天看到佐藤介夫情绪很激动,就觉得这平时看起来和土疙瘩没啥区别的斜塔应该是一个很重要的东西。
“也许,对有的人来说不重要,但对更多的人来说更重要。如果这座塔在我们国家,绝对不会让它残破成这个样子的,政府会掏出一笔资金来修缮它。这座塔不仅是一件古建筑物,还是历史和文化的传承者。你们看,这塔上的佛像,飞天,从雕刻技艺上分析应该是辽代中期或晚期的作品。再看看整个塔体,这也是辽代佛塔的代表作品,这些都代表着一个时代的文明高度发展与技术巅峰。可惜,我没有带来专业的工具,不然我肯定会仔细研究一下。”佐藤介夫抚摸着塔身上裸露的青砖,仿佛在抚摸一位少女的皮肤,动作轻柔,眼神中充满了深情。
赵天和李秀娥对视了一眼,是的,第一次他们之间这么默契,同时的摇了摇头,表示没听懂。至于赵虎子,呵呵,正望天呢。
方秀才到是有些听懂了,他捋了捋自己的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国家积弱,哪有钱来修缮这些东西啊。”继而,他怒目张开,大声激愤道“皇上没有了,难道整个国家都没有了吗?成天不是你打我就是我打你,好大的中国,难道就不能保留下祖宗传下来的东西吗?悲哉!悲哉!”
说完方秀才仿佛泄了气一般,眼睛里氤氲着泪水,整个人再也不复平时意气风发的样子。他佝偻着腰,也没有同任何人打招呼,蹒跚着如同失去了灵魂的行尸走肉,一步,一步地向回走着。
李秀娥有些吓坏了,她的眼泪也在眼里打着转,她问道“佐藤叔叔,方夫子怎么了?”
佐藤介夫看着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对这个女孩说。难道他对李秀娥说“你们国家现在成天内战,国家积弱,老百姓吃不上饭,上不起学?更别提国家会出钱来养护修缮这座看起来没用的破塔?”
佐藤介夫很是由内心佩服方秀才,虽然赵虎子说他迂腐,但是他觉得方秀才是一个心里装着整个国家的人。一个能热爱自己国家的人,再迂腐又能如何呢?
佐藤介夫勉强的蹲了下来,看着李秀娥说道“方先生没事,只是有些伤心了。他是一个很让人尊敬的人。”
“方夫子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还会伤心啊。我爹说,方夫子很有学问,就是说话酸点。”李秀娥不理解佐藤介夫所说的伤心真正内涵是什么,只是从她的认知中理解着。
赵天在一旁虽然也不是完全懂,但是通过方秀才的表情与动作,看出来方秀才与平时不一样。这些天来,他能过接触佐藤介夫,也稍稍了解了一些中国历史和现状。也许佐藤先生所说的伤心,是不是与现在中国的现状有关呢?
几个人都站在斜塔边沉默着,有的人是为了别人沉默着,有的人是为了自己沉默着,有的人还是为了不知道为什么沉默着。总之,死一般的肃静。
但是这肃静没有坚持多久,就被不远处的呱躁声打破了。
“酸秀才,你咋啦,你咋哭啦,是不是那个日本人骂你啦。”一个人看到方秀才的样子好心的问道。
“骂了才活该,成天说话酸了吧唧的,没说过人家吧,嘿嘿。”也有不少幸灾乐祸的。
方秀才没有理他们,他仍然在苦苦的思考之中,为什么,大清没有了,民国也不行?当初我中华汉唐盛世哪里去了?
围观的人群看到方秀才没有理他们,也不在意,反正这酸秀才每天就是这样,只不过今天奇怪了一些罢了。不愿意理俺们,俺们还不愿意理你呢。来,他二嫂子,咱们继续唠。
“你听说没?听说日本人很有钱哎,赵虎子在家里养了这么多天,不得落下好多钱?”
“我看也是哦,没看李老抠的闺女也和那个日本人在一起,没有好处,李老抠会让他闺女和日本人在一起?”
“你们可不知道,当初赵虎子把那日本人背回来的时候,我可就在他家门口呆着哟。那日本人背回来的时候啊,这身上血呼喇的,那血都染红了赵虎子家地面呢。”
“真的假的,她三婶,那人不得血流干了啊。”
“你们几个婆娘知道啥,日本人是啥,就是当年的倭寇,当年听说大明朝都差点让他们占了,后来还是戚爷爷领兵才把他们灭了。所以说,流那点血算啥啊。”一个没事干的老爷们上前插了一句嘴。
“哎,他四叔,说说这戚爷爷是干啥的不?咋就能打得过啥寇来着?”
“倭寇......”
佐藤介夫听着村里的八卦,他心里苦笑着,他觉得能理解方秀才刚才的心情了。当年的日本不也是如此吗?日本在战国时期也是民不聊生,成天打仗,谁能让人吃上饭就是很伟大的统治者了。那时,谁会再意什么古建筑不古建筑呢?
佐藤介夫舒缓了一口气,对着赵虎子说道“赵君,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我想我是应该离开的时候了。”
还未等赵虎子说话,赵天和李秀娥就异口同声道“什么,佐藤先生(叔叔)你要走,不行,我不让你走。”说完两人对视了一下,又同时来到佐藤介夫的身边牵扯着他的衣裳。
赵虎子也反应过来道“佐藤啊,咋啦,是不是在村里呆得不舒服了,还是俺和小天没照顾好啊。你多担待些,村里条件差些。”
李秀娥也紧接着说道“佐藤叔叔,是不是在虎子叔叔那里住着不舒服,那你去我家吧,我让我爹天天给你准备好吃的。”
佐藤介夫看着天真的李秀娥,又看看了一脸不舍的赵天,他分别揉了揉他们的头说道“不,不是这个意思。我住在村里这几天,我很开心。尤其认识你们两个,就如同我自己的孩子,但是,我也想念自己的女儿了。离开家的日子有些长了啊。”
赵天拉着佐藤介夫的衣服问道“佐藤先生,那你还回来吗?还会给我讲外面的故事吗?”
“会的,我还会回来的,届时,我还会带着杏香一起过来的。我还会给我们漂亮的秀儿小公主带日本娃娃回来的。”
“哦,哦,杏香姐姐要来,太好啦,还会给我带娃娃,佐藤叔叔你太好啦。”李秀娥的世界永远那么单纯,听到有小伙伴和日本娃娃,就立即把佐藤介夫要走的事情给扔到南天门之外了。
赵天虽然没有娃娃,但是听到佐藤介夫说把自己女儿带回来,心中也是很好奇。日本小丫头是什么样的呢?是像花妮那样可爱还是像李秀娥这样的大魔头呢?
赵虎子看佐藤介夫要走的决心已下,也不在强留,他说道“佐藤,你的脚还没有好利索,这样吧,这两天等村里王宝回来的,他有个小货车,到时候我推着你去城里,咋样。”
佐藤介夫听到这样安排,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自己也为脚伤而发愁呢。他对着赵虎子深深地鞠了一躬,发自内心的说了一句“谢谢,谢谢赵君”
赵虎子看到佐藤介夫这样子,说实话这些天以来也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了,前面说得什么没有多余粮食多养了一口人啊,都是些玩笑话。只要是自己朋友,就是自己没吃的,也不能让朋友饿着。没办法,山里汉子就这脾气,爱咋咋滴。
赵虎子红着眼睛,装出一副生气的样子说道“干啥呢,又扯这个,就说你们日本人这点不好,动不动鞠躬,干啥啊,没压岁钱啊。”
几个人听到赵虎子开着玩笑,都是呵呵一乐。
其实,佐藤介夫是真得想回家了吗?一方面确实是这样的,另一方面,方秀才的表现刺激到了他。赵虎子这些人很好,可是太穷,自己在这里呆长了会给他们增加负担。他想早点回国,到时候寄一些钱来来帮助这些朋友,包括刚刚认识的方秀才。
他不是什么有钱人,他只觉得应该做一件朋友之间应该做的事情,就这么简单。
佐藤介夫再次看了一眼那虽然倾斜着却犹如一把利剑直击长空的斜塔,心里说道“再见,我的朋友,我还是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