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玺象湖之后,聂庄一如既往地在在狗窝门前躺在摇椅上悠哉悠哉,黄字号飞捕干的杂活虽多,但只要将每日的本分职责做好,空闲的工夫也基本如此,要是没有上头的吩咐,基本无所事事,以至于不少黄字号飞捕有空没空就往玺象楼跑,饱览群书,这些南青从古至今的案件对往后协助破案很有帮助,说不定在每年柳蕙天网召开的飞捕大会也能派上用场。所谓的飞捕大会,说简单点,就是给每一字号中的精英一个升职的机会,聂庄对此提不起什么兴趣,虽然飞捕的级别越高,所受到的待遇越好,但他并不打算在这个地方多呆,况且天地玄黄四大字号都不能接触秘阁,一想到这个就更觉得无趣。
不过今日太阳倒是打西边出来了,一位稀客居然主动找上门来,聂庄记得只在来玺象湖报到那天和区管张仁贵说过几句话,然后就是每日的晨训可以见到他在跟个木头一样杵在一旁监督,其余的时间便再无直接的接触。
“聂庄,今日你和刘英、曹国荣、黄思诗一起去巡城,立刻启程,为期三日,辰时一刻而出,子时而归。记得让他们把这烟花带在身上,一旦发现什么异常情况,鸣竹示警。”
张仁贵一上来便开门见山地说出了来的目的,而后扔给聂庄一包东西。
聂庄不明所以,他前天才留意过玺象湖张贴的巡城安排,也清楚记得自己巡城那一班是十天之后,于是问道:“怎么突然提前了?还有时间怎么也变长了?”
有点岁数的张仁贵脾气不怎么好,瞪眼道:“这是上面的安排,叫你去就去,哪来这么多废话?你出发前记得把其他人都叫上。”
吩咐好事宜,张仁贵就走了。
聂庄嘀嘀咕咕地收拾好东西,把其他三人全都喊上,去找曹国荣还是跟当初见面的时候一个模样,怕生怕得要命,与人相距三丈开外,提心吊胆的样子。素未谋面的黄思诗就好多了,几番言语交流过后,便能相谈甚欢,此人言行举止确实和那天刘英背后说人家的坏话有些出入,但书生气更多一些,文质彬彬,说起话来也是一板一眼,时不时可以引出些书上的大道理。聂庄倒还好,他一向对读书人颇为钦佩,只是刘英从小对读书就厌烦,小时候家里送他去书塾跟先生学点知识,但这家伙隔三差五就逃课,即便坐在课堂上也是看见书本就眼皮子打架,迷迷糊糊,所以这会儿听到黄思诗说到的一些书面语,话都少了许多。
等到了城内,四人便分道扬镳,每人各自负责一块区域。
今日街上的行人少了很多,柳蕙原有的熙熙攘攘繁华景象显得有些萧条,这也难怪,昨日人犼再次出来行凶作案,百姓都怕遭遇叵测,而取而代之那些行人的则是负责巡逻的城卫官兵,数量比起以往也多了许多。
这一次巡城安排的提前,聂庄想想也能猜到是出于这个原因,据了解,照人犼作案的习惯,恐怕近几日还会再次出没,今日饭桌上和李伯仲他们聊到人犼这件事的时候,听说人犼不止一只,就连石竹横源以及其他乡镇也有发生过同样的凶案,故而眼下戒备的森严程度也情有可原。不过聂庄最奇怪的是,为何人犼作案这么多次,柳蕙天网和州军府却始终抓不到真凶?
梧桐巷正好也属于聂庄挑的巡视区域,于是第一时间便朝桂花坊而去。
巡城?
聂庄怎么可能会真当回事儿。
而今日恰好也是桂花坊开张卖酒的日子,这是沈珺订下的规矩,每个月的这一天,便开门做生意。
只是卖的数量至始至终都没变过,不多不少,正好一百坛,就连价格也一层不变,二百文一坛,不降价,也不涨价,所以在荣华醇这些老店面酒价愈发上涨的情况下,这也是香桂广受酒客喜爱的原因之一。桂花坊开在梧桐巷有七年之久了,须知七年前酒水的价格哪有这么昂贵,都是贱卖的,三文钱一斤,当初桂花坊刚开张就一坛二百文钱,哪会有人来买,门可罗雀的惨淡光景,但随着南青面貌越加繁荣,物价普遍上涨,七年下来,全都翻了又翻,仅从酒水的价格来看,就翻了十倍。
现在如果说柳蕙城内有哪条街人最多的话,应该就是梧桐巷了。
桂花坊每个月唯一一次的开张是个重大的日子,远近而来的客人这会儿已经把梧桐巷挤得水泄不通,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还有几个仗着有点身手的人是吊在树上的,男女老少皆有,很难想象七年前的桂花坊还是无人问津的寒酸景象。
若是沈珺有从商的念头,恐怕荣华醇这些老子牌的酒坊早就被桂花坊给挤出了梧桐巷,仅是门匾上面的八字真迹便足以让无数酒客慕名而来,能够让当今人尽皆知的南青品酒大师酒半仙亲笔题写,可不是谁都有这个资格的。
聂庄知道这个时候想要从桂花坊大门进去很难,于是绕到后门翻墙进去,敢这么胆大妄为的估计也就聂庄一人了,虽说以前也有不少人这么干过,但无一例外地被扫地出门,而且还是竖着进来,躺着出去的,沈珺下手的轻重从不讲究,怎么痛快怎么来,以至于外界说起她这位容貌不输耿胜男的桂花坊掌柜的同时,还称呼她是一只母老虎,显而易见,这些人对沈珺的狠辣手段十分胆寒,也就是从那以后,就再没人敢“趁虚而入”了。不过聂庄敢爬墙进来,其实也是算准了这会儿沈珺肯定在大堂前舀酒装坛,不然饶是他也得老老实实的守规矩。
随后,聂庄蹑手蹑脚地跨入大堂,果然如其所料,沈珺和纸千鹤正忙活着,于是他笑嘻嘻上前问道:“给点香桂喝喝不?”
一身白衣裙的沈珺缓下舀酒的动过,冷冷侧了聂庄一眼,启齿道:“下次我挖个狗洞,你可以从狗洞进来,省得万一你翻墙摔伤了脚,我这小小的店面赔不起。”
瞧瞧,仅是惊鸿一瞥,聂庄的尿性就被一眼洞穿了。
聂庄脸皮厚的可以,拍着胸脯,丝毫不害臊道:“诶,你这么说可就心都凉了啊,我这不担心你俩忙不过来嘛,所以特地在巡城的时候过来帮把手!”
纸千鹤傻兮兮一笑,拍了拍聂庄的肩膀,竖起一根大拇指,以示聂庄来帮忙正是时候,然后做了一个喝酒的手势,示意待会儿忙完了一起喝一杯,凡是聂庄每次来,纸千鹤大多会和这小伙子喝得酩酊大醉,酒自然是他人艳羡不来的香桂。
沈珺压根不买账,纤手拍掉纸千鹤做的手势,冷眼看着聂庄道:“我和千鹤伯伯忙得过来,不需要你的好心。”
虽然沈珺嘴上是这么说,但见到聂庄仍旧凑上来装坛密封也不拦着,一百坛香桂将近装了一个时辰,期间聂庄跟纸千鹤说起这些天在中南山的日子,最后提起考核飞捕的遭遇时,尤为闷气满满,嚷嚷道:“直娘贼的,小爷我差点因为考核个黄字号飞捕命丧当场,你说气不气人?”
纸千鹤只是附和着傻笑。
沈珺却落井下石道:“活该!”
聂庄一脸无奈,翻白眼的时候也只敢面对纸千鹤,要是光明正大的话,得嘞,以沈珺的脾性,这回甭想尝到半滴香桂了。
不过说实话,多了一双手,的确省了不少功夫,别的不说,聂庄的手脚还是挺快的。沈珺不以为意,也不说什么,然后指了指大门,聂庄顿时了然,屁颠屁颠地跑去开门了,这时候,沈珺不露痕迹地微扬起嘴角,光彩艳人,可惜无人看见。
聂庄才开门,闻风而动的反而不是蹲在门口不知多久的酒客,因为沈珺没开口说卖酒了,谁也不敢碰,而是街巷中的一家孩子奶声奶气的喊声。
“爹,关门关窗啦,沈姐姐准备卖酒啦!”
这一声呼唤后,紧接着就极为默契地响起了一阵阵门窗声,整条梧桐巷几乎于一瞬间打烊了。
随后,在门口一大群人眼巴巴的注目下,沈珺一手托腮,一手轻轻敲了敲柜台,淡道:“开张。”
仅是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眼,却如同一道圣旨传下,梧桐巷陡然间上演了一场纷争暴乱。
每当聂庄或是纸千鹤递出一坛酒收了钱后,买酒人便悄然成为了怀璧匹夫,众人之矢,蜂拥而上争抢,头破血流,场面一度壮观,倒不必担心酒坛子会打碎,桂花坊出售的每一坛酒都有沈珺亲手织绣而成的布料包裹,相当严实,只要不是剧烈碰撞或摔地,基本上没问题。大部分人你推我攮,还有一部分人隔岸观火,等着坐收渔翁之利,这些人一般都是身手有两下子的练家子,专为大户人家过来买香桂,要不就是收为己有,之后再以高价转售给他人,赚中间的差价,须知桂花坊买入手才不过二百文钱,市面上的那些土豪叫价却是五百两起步,哪怕只是一坛香桂也能赚得盆满钵满,要是多来几坛,这辈子就不愁吃穿了。
等到最后一坛香桂出手后,聂庄和纸千鹤一个收好钱,一个关门,再把该收拾的东西全部收拾好,然后二人贼眉鼠眼一笑,拍拍屁股就往后院舀酒喝去了,至于下酒菜,自然少不了聂庄拿手绝活叫花鸡,所以他还得专程到郊外山林中逮三两只过来,要说味道如何的话,绝对可以在柳蕙开一家只赚不亏的门店。好在这一次没怎么费神,聂庄半个时辰就回来了,但上一次却不一样了,找了半天也才只抓到了一只瘦不拉几的野鸡,最后不得已到某户人家做起那偷鸡摸狗的下流勾当,结果还让那户人家的土狗发现了,主人家当时就一边叫骂一边拿着锄头跑了出来,吓得聂庄差点没空手而归。
可惜的是,这一次桂花坊开门卖酒,没见着沈珺见了就眼烦心烦的三个牛皮糖,这让聂庄觉得少了很多趣味,所以刚才和纸千鹤杵在门口看热闹的时候,总觉得索然无味。
相反,因为这个,沈珺心情似乎还挺不错的,晚上聂庄和纸千鹤月下饮酒的时候,很是慷慨的多送了一坛香桂,而且还一起喝了两口。
当时聂庄只觉得酒后脸色泛红的沈珺简直就是嫦娥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