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陶老师端坐在自己办公室里,正埋头专注于工作。
毫无因由的,他莫名打了个大喷嚏,他揉了揉鼻子,还暗自纳闷。
要是他知道,这是他最最钟爱的弟子凡一,正在背后埋怨他,他会作何感想呢?
他会不会,或者说,他敢不敢告诉凡一,你的事,是我透露给钟一的呢?
其实陶老师真不敢,因为这几年他渐渐了解了凡一。
看似柔弱,实则很固执。急眼了,也能做出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我倒是可以不计前嫌,帮李老师这个忙的。”钟一斜视四十五度角,似笑非笑,以探寻的目光研究着立于桌前的凡一。
他手上的笔,转得飞快。
这些日子,凡一渐渐反现了钟一这个秘密,当他心情不爽的时候,就喜欢没完没了地转他那只笔。
“不劳烦李sir了。”凡一冷下脸。
“你难道不想知道,陌生人和你讨厌的人,哪个更能让你得偿所愿?”钟一的口气就像是臭氧,听上去臭不可闻,让人想离他越远越好。
“陌生人和让我讨厌的人,我都会离得远远地。”凡一知道自己避无可避,索性直言不讳。
“看来李老师对我有很深的成见,如果之前我有哪里言语不周,或者是那句话说得不礼貌,请李老师大人大量,不要计较。”
听钟一阴阳怪气、酸酸臭臭的语调,凡一真想一个大嘴巴子抽过去,但是这只是她的臆想,她很好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绪,没有付诸行动。
“李sir,我还有事,您请长话短说。”她的声调依然四平八稳。
“你有什么事?不就是下了班,和那个董其昌鬼混!那个四合院里,就你和他,孤鸾寡鹤,比翼双飞,真是逍遥啊!”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鬼混’?李sir这个词用得很猥琐,这种话从您嘴里吐出来,和您的儒雅的气质严重不符。再说,即使我跟谁鬼混,碍着李sir了?”
凡一终于被气笑了。
“当然不干我事,但是,要是传出去,世人知道了曾经做过我前女友的女人,竟是这般不堪,我就没颜面活了。”钟一越来越毒舌。
让人那么讨厌的人,怎么会是以前那个清澈见底的钟一呢!以前是自己以前看走了眼,还是根本没有看清他的真面目?
“我怎么不堪了?好,好,打住,如您所说,我不堪就不堪了,随您怎么说。”凡一拉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次,她忘了关门。
钟一望着她气呼呼的背影,反倒勾起嘴角笑了。
她发脾气的样子,比客气疏离地叫他“李sir”要可爱的多了。
此后几天,凡一都没到他这边的办公室来。代替她跑腿的,是个年轻的男孩。
钟一觉得奇怪,他喊住那个男孩,问来自己办公室公干的姚老师,“李老师呢,为什么最近几天没有露面?”
他还特别跟姚老师强调说,有些工作,以前都是李老师接手,现在冷不丁换了这个男孩子,很多业务那男孩不熟,影响工作效率。
姚老师笑着解释,说李老师家里有点事,请了几天假,学校这边并没有换人,只是暂时由李老师的学生代替她几天而已。
家里有事?什么事?还是被自己那天的一番攻击给气跑了?
她一直以顽强的姿态,抗拒着生活和工作的重压,蠖屈求伸,自己几句话不可能就让她知难而退了吧。
在北京,凡一并没有什么亲人,家里究竟会有什么事呢?
他隐隐生出一丝不安。
钟一开着车,像特工一样,又悄悄接近四合院。
他感觉自己像是偷窥狂一样,身不由己地坐着自己都理解不了的事。
他依然会在每天傍晚,不由自主地把车开到这里。
透过开着的院门,有时会看凡一在院里洗衣服、晾衣服、洗菜、做饭,就像无数平凡家庭女子做得那样。她脸色平静,神态安详,从容地做着事情,有时脸上还挂着笑意。
她做事的时候,小一一总是围着她转来转去,母子两个都流露出幸福的笑意。他们看上次并无异样,为什么要请假呢?这还用猜么,姚老师肯定是护着凡一,说她有事请假,不过是骗自己罢了。
钟一对凡一身边那个小男孩越来越喜欢,莫名的喜欢,可能因为,他是凡一的儿子,爱屋及乌?他自己并不能说清楚。
无数个日子,从此经过的人们,已经熟悉了这个,几乎每天把车停在此地的男子,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有时,钟一有事去不了,那个位置空荡荡的,人们或许还会纳闷,这个车子为什么几天都不出现。
有时,人们会看到这位开着bmw的车主,把车静静地停在安静的角落,点燃一支烟,也不吸,只是拿在手里,在烟雾缭绕中,人们不止一次见他泪流满面的脸。
他总是安静地坐在车里,注视着四合院里的人。
有一次,院里的一个女孩,端着一摞刚洗好的碗,不小心差点摔倒,车里的男人,迅速扔掉烟打开车门,双手做托举状。
但女孩站起身,拍拍手,安然无恙,他似乎也松了口气,又悄悄坐回车里。
有时女孩带着孩子和另一个男人一同出现,那个男人对她呵护有加,两人很幸福的样子,车里的男人就会脸色灰败阴沉,快速驾车离去。
董其昌很早就发现了钟一停在外面的车,他不动声色,也没有告诉凡一。
他想带着凡一母子离开这里,他自己在市区还有套房子,但是苦于找不到这样做的身份,还有借口。
仔细斟酌,无论自己把凡一带到哪里,都躲不过钟一,干脆,静观其变。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以静制动。
今天,钟一又驾车来了。
他已经几天没见凡一了,询问姚老师原因,姚老师告诉他,凡一是真的请假了,并没有欺骗他。
这次,他有点焦急,不知道究竟什么原因,让凡一请假,班都不上了,是病了么?
他等到夜色渐浓,街灯此地亮起来,也没见凡一的身影。可是,他却看见了不想见到的人:董其昌。他好像是开车回来取东西。
拿了东西,锁了院门,董其昌一眼发现了钟一的车。顿了顿,还是走过来,敲敲车窗玻璃。
钟一不耐烦的放下车窗玻璃,露出一张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脸,“什么事?”
“老兄,你天天把车停在这里,究竟想干什么?”
“无可奉告。”钟一不想跟董其昌多说半句话。他知道,自己在董其昌这里,听不到一句好话。
“我告诉你,你不要再在凡一身上打主意了。我们已经在一起了。过几天,她会跟我一起去云南见我爸妈。”
“胡说的话,谁都会。”钟一讽刺。
其实也不算是胡说,五一放假,董其昌本来想带凡一回云南自己家,去正式见见自己的父母。当然这是他一相情愿的想法,还没来得及跟凡一请求。
可是单位临时排不开班,自己只有一天的休息时间。其他同事,都比自己资历老很多,请假这种事,还轮不到自己。现在这样说,只是想让钟一靠边站。
“过完暑假,我们就结婚。”董其昌以胜利者的姿态说。
钟一身体僵了一下,略作停顿,“这事,你说了不算。”
“我说了到底算不算,你会知道的。”董其昌好像成竹在胸。
钟一不想把这个无聊的话题在进行下去,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虽然他当着董其昌的面表现得满不在乎,可是返回的途中,内心却似翻腾着一锅热水,烧灼得他烦躁不安。
凡一急于解决孩子的问题,一着急,真的可能会中了画家那小子的蛊,脑子一热,就答应了。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
董其昌惦记了凡一那么多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他不在这时候下手,纯粹就是傻瓜了。
越想,钟一越觉得像是有什么东西丢失了一样,抓心挠肝的难受。
钟一驱车前行了半路,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没有达到,又以执着的精神,把车子开回了四合院。
他想知道凡一究竟有什么事,几天不来上班。
他这几天如坐针毡,不知道往凡一的办公位置扫描了多少眼,他总恍惚觉得她就坐在那里。
他寝食难安,回去也是失眠,干脆坐在距离四合院最近的车里,反而更加安心。
夜已深,四合院里黑魆魆的,没有一点光亮和人活动的痕迹。显然,这里此刻是一座空宅,如果此时蟊贼入侵
此院,是最好的时机。
不知道枯坐了多久,不知不觉中,钟一沉沉睡去。
他一直以来被失眠困扰,即使睡着了,也是一向浅眠。
可是在车里,有那么两三个小时,他感觉自己沉入深深的梦乡,像是失去意识一般,睡得很沉,连梦都没有。
他是被射入车内的晨曦唤醒的。
阳光很亮,四处有鸟鸣,还有自行车铃声。离生活很近的地方,离幸福咫尺之遥的地方。
他就是在这样懵懂的意识中,渐渐苏醒了意识。
他忽然发现,四合院的门敞开着。显然,这里有人进去,并洞开了大门。
“一一,一一,站住,不要乱跑。”是凡一的声音。钟一这下全醒了。
她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呢?自己在凌晨睡得死死地,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回到这个四合院的。
小一一,拿着一个挖土机之类的玩具,乐颠颠地从院内跑出来。凡一老鹰护雏一般,张开双臂护着一直往前奔跑的
一一。
“病刚好,不能这么跑,会出汗的。”凡一抓住跑得起劲的孩子,小孩子以为妈妈要跟自己藏猫猫,咯咯地笑倒在凡一的怀里。
清晨、朝阳、鸟语……还有,那对养眼的母子,很温馨的一幕。
不知道为什么,坐在车里默默看着这一幕的钟一,眼眶湿润了。
他忽然做了个决定,不再像鸵鸟一般藏匿自己。
他推开车门,迎着晨曦朝凡一走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