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聂庄走入那扇大门后之时,深渊底下的那一声巨吼也传到了洞穴出入口,察觉到异况的班斧斤霍然起身,飞奔到谷底,打开暗门,顺着通道径直深入山内,等他来到考核之地的观望台处,已有两人在那儿了,便走上前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这两人乃是负责监护考核者的飞捕,一个地字号,一个天字号。
地字号飞捕名叫韩桂,木之术士。
天字号飞捕则是李伯仲,习武之人。
二人是由李云飞亲自派任此次长达一个月的飞捕招纳的监察司,主要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半个多月下来也没出现异常情况,却谁料今日突发异变,他们一听到深渊下面传来的一声巨吼,火速赶来这里,当瞧见眼前这片狼藉时,更令得他们神情失色。
李伯仲听到从身后传来的班斧斤声音,指着观望台下方,这里视野极其开阔,底下的境况一览无余,他开口道:“班老,你看。”
古稀之年的班斧斤探头往下一看,饶是以他的定力也失声惊呼,四条通道以及机关全数毁坏,这等破坏力不容小觑,他洞察现场情况后,举头望向头顶方向,再次问道:“不会是那块填阂石的缘故吧?”
一身绿衣的韩桂点头道:“也没其他的解释了。”
班斧斤接着又问:“考核黄字号飞捕的那个小伙子呢?”
韩李二人皆是摇摇头,李伯仲回道:“等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他人也不见了踪影。”
韩桂补充道:“填阂石坠下,谁都无法逃脱,应该是一同坠入深渊之底了。”
“唉,咋今日就闹出了这么一茬呢,要怪只能怪那小子命不好了。”
班斧斤无奈摇头,随即起身,吩咐道:“韩桂,你去天网大门一趟,把记簿小王叫回来,就说飞捕考核结束了。伯仲,你去跟老李说一声,叫人把告示榜上的贴文撕了,这里的情况也跟他说个明白。”
韩李二人点点头,便分头离开。
班斧斤又朝深渊探了一眼,疑惑道:“底下那个家伙怎么突然有动静了?”
观察了片刻,班斧斤站起身,打算离开。
此时,下面传来了动静,似乎有人在敲打门,还隐约可听见人的叫喊声。
“没死?”
班斧斤走回到观望台边缘,视野搜寻,耳听声响,聚精会神,直到确认声音传来的方向时,朝那处一看,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小子竟然进了修罗门?!”
“喂,聂庄!”
班斧斤扯开嗓子喊了好几遍聂庄的名字,可门后面一直没有回应,但鬼哭狼嚎的叫喊却不间断。
气得班斧斤一拳砸在地上,忍不住骂道:“他奶奶的,你小子是聋子不成!?”
然后,修罗门后面再没了动静。
班斧斤又喊了几声,依旧无果。
“不行,我得赶紧去机关室把这里的机关停了,不然那小子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班斧斤当即匆匆起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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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大殿。
折腾半天的聂庄终于放弃了原先的念头,打算继续走下去,于是站起身来,开始环视周围的布置。
此处空旷,四壁青铜铸造,但地形却被一个庞大的方形沟渠分隔,仅有前方一条宽度仅可一人双足而立的小路通行,长度不过二十米,通向正中的一展石台,远见那边地上还摆着一块蒲垫。
虽然他不懂机关术,但也看得出此处的构造与黄字号通道上的全然不同,因此不敢掉以轻心,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多年的习武修术,再加上日复一日的苦命练功,养成了极其敏锐的感知力,这个地方每个角落隐隐透露着一股森然气息,仿佛三步便是一杀机。
刚踏上如擂台般矩形的平地,小路的机关启动,分向收缩而消失,聂庄全神戒备,时刻注意着周围的风吹草动,忽如其来一声响,惊吓得他迅速作出防备的架势,可仔细一看,才知道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声响是从那展石台发出的,此时上面多出了一本书。
凑近一瞧,聂庄不由得愣了一下,盘腿坐于铺垫,照着书面上逐字读出声:“淮,江,浮,尸,案。”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从地底钻出两根铁架,速度极快,等到聂庄反应之时,已被机关夹子扣住了身躯,动弹不得,这机关夹子坚固无比,不论如何挣脱,都是徒劳,反倒把地面弄得狼藉一片。
而就在此时,四面铜壁纷纷靠拢过来,上面孔洞千百,一支支矛箭露出了尖头,寒芒闪亮,约莫距离聂庄一丈处才停了下来,然后整个大殿内轰隆一声,随之清晰听到了机关齿轮的转动。四面已是无路可走,头顶上方更是悬挂十支强弩,蓄势待发。随后,石台上又出现了七个石牌,上刻人名。
聂庄再傻也猜到了把自己困于原地的是为什么,摇头苦笑一番,反正现在跑也跑不了了,便只好拿起那本书,翻开开始仔细阅读:“乾元二百四十六年,谷雨,三月廿四。淮南大雨,持续数日,淮江水位漫涨。四月初一,晴。一樵夫于江面打捞起一具男尸。尸体多处伤口,被人割喉而死。男子生前乃是……”
时间悄然流逝,一刻早已过去,寒芒点点的四壁愈发逼近。
五尺。
恰好读完整本书的内容。
两尺。
整理思绪,依照书上提供的线索确定可疑人物。
一尺。
根据书上所描述的现场情形以及相关人的口供,再次减少可疑人物人数。
三寸。
大致有了头绪,还差人证物证。
一寸。
绞尽脑汁,依然未果。
尖头刺入血肉,鲜血渗出。
百思不得其解,只差一步,便可知晓真相的答案。
尖头深入一分,血流不止。
疼得聂庄五官扭曲,心思有些离乱,但又立马镇定心神,全神贯注。
又刺入二分,浑身浴血。
案情环节全数连通,聂庄果断拿起两块石牌,将之捏碎。
四面铜壁就此退去,头顶强弩也收回藏匿,机关夹子重新遁入地下。
有惊无险。
聂庄长呼一口浊气,擦了一把冷汗,这条通道的考验玩的简直就是心跳,命悬一线呐,亏得自己明察秋毫,否则今个儿小命就得交代在这儿了。
小路重现,下一关的入口出现在另一头,而此时,石台裂开了十字痕,四向展开,中间的机关托出三样东西:刀、弓箭、绳索。
正在为自己止血的聂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又是搞什么名堂?怎么看这三样东西都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压根与大街上卖的没多大差别,拿出来给自己干什么?于是就懒得伸手去拿,随后他站起身,朝下一关迈去,有了这一关的经历,心里的那块悬石再次被吊高了些许,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千万要小心,胯下的兄弟还没尝过云雨之乐的滋味,怎么能这么早就死在这鬼地方呢,太不值了。
入口之后的狭窄弯道扭转三四个口,绷紧神经的聂庄一出来,眼前绿色一片,中空的山体方圆百丈全是绿林,百面铜镜反光照亮得犹如外边白昼一般,然而偌大的树林显得很是阴沉,了无山野的盎然生机,一只鸟影都没见着,不过一面峭壁上吊挂着一个铁笼,但里面空无一物,笼门已被打开。
曾在十六峰独自一人生存了三年的聂庄嗅觉闻到了空气中极淡的味道,这股气味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然后这才想起上一关考验石台托出的三样东西,不禁有些后悔,原来是为了这一关考验准备的器具,不过好就好在他自己身上带有一把匕首,不然等会碰到已经隐匿于林中的家伙可就捉襟见肘了。
空气中弥漫的味道正是恶兽独有的气味,腥臭,不比骆驼峰十六峰这些恶兽繁多之地浓重,所以聂庄猜测数目不多,应该不会超过一只手,就是不知道几品阶,尽管如此,他也时刻警惕,恶兽皮糙肉厚,难以一击毙命,三品以上的更是刀枪不入,唯有利用功法将真元或是道元打入它们的体内才有效果。
依据上一关的难度推测,这一关的恶兽品阶应该不会低于五品,黄玄二字号飞捕的招纳要求就是从五品以上,由此联想,足以预见。林中的畜生若真在三品阶之上,二品阶都无所谓,聂庄只希望最好不是一品阶,要不然可就难缠了,怕倒不至于,棘手是真的,恶兽只要不过一品阶,对他造不成威胁,打不过跑还不成嘛,要是这点功夫都没有,十多年日以继夜的武功道术也白练了,当初无名更不会狠心地把他扔到十六峰自生自灭三年。
聂庄看了一下身上还未干涸的血迹,恶兽天生对血液的气味十分敏锐,百里以内稍有血腥味,它们就能察觉并确认具体方向,这一点天赋煞是恐怖,恐怕世上再无其他生物可与之相提并论,想必在自己踏入此地之前,林中的恶兽就已经做好了猎物的准备了。
有些恶兽的伪装出神入化,有些恶兽的潜伏更是防不胜防,最可怕的是它们都极有耐性,聂庄以前吃过不少类似的血性教训,九死一生,如今身上那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便是它们所留下的狰狞印记。
有些错误犯过一次就够了,足以刻苦铭心,倘若再犯浑,受伤是小,嗝屁才是大,即便经验丰富的聂庄也不敢大意,迈着平稳的步伐,朝林中走去,出口的地方就在树林的另一头,虽然只有百丈距离,但这条通道关卡的考验非比寻常,杀机隐藏,这段路走过的每一步都必须谨慎谨慎再谨慎。
不得不说,林中的恶兽耐心十足,直到聂庄走过密林区,才有所动静,尽管中南山的人会剁些鲜肉扔进来,让它们摄取点食物,却也是每隔七八日一次,恶兽天生挨饿能力便极强,十天半个月不吃东西饿不死,在饥肠辘辘的状态下,凶猛程度更是非同一般。
它们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了,只要猎物一旦进入锁定的范围圈内,就会立马出击,且往往一击毙命。
聂庄停下了脚步,三头恶兽,这是走到这里才确定下来的数量,至于品阶高低,唯有等它们采取行动才可知晓,他心里清楚,再往前走几步路,隐藏在暗中的三个家伙就要进攻了,所以得事先做好准备,那把匕首紧握在手中,汗水浸湿了刀柄。
十步,不多不少,正好。
飞空袭来一道黑影,兽眼血红色,叫声刺耳,速度快如鬼魅,以至于血红的双眼在空中划出了两条红线,显得甚是阴森诡异。
夜隐蝠。
仅听兽鸣便猜中是何种恶兽的聂庄急忙闪避,跳上树枝,对付夜隐蝠必须有树枝这一类东西作掩护,暴露空旷处无异于自寻死路,此时四周光亮,夜隐蝠双目无法看清事物,只能通过声波来辨别,可这并不代表它是瞎子,反而相当锐利,却仅限于夜晚。
夜隐蝠与生俱来二样致命的武器,一个是它的鸣声,另一个是它的毒刺。
前者属明招,可令实力弱者活活被声波震得七窍流血而死,后者属暗招,寻机偷袭,犹如刺客行刺一般,往往趁人不备之时下手。
聂庄想到了那把弓箭,顿时懊悔不已,要是知道这会儿派得上用场,早就带出来了,他修为未过一品,无法凌虚踏空,要除掉或是摆脱空中的夜隐蝠,着实困难了些,但不幸中的万幸是这只夜隐蝠是四品阶,倒不会太难对付。
忽然间,树叶剧烈飒响,来者之速急促。
头脑还未反应过来的聂庄身体被烙在骨子里的记忆所驱使,向后腾空翻身,一条足有他身躯粗大的绿藤斑张开血口从身后暗袭而来,毒牙显露,要不是反应及时,可就不是发丝与蛇口擦掠而过了,而是如同被蛇口一击破碎的树干一样的下场。
但是聂庄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二品阶!
整整高过夜隐蝠两个境界!
恶兽的品阶高低与人类的修为道行划分大有出入,五品算登堂入室,三品又是一个分水岭,在这之上,每上升一个境界,不论是实力、速度,还是感知力,都是一次全新的蜕变。若非如此,三品境之上凌虚境以下的修士术士怎会有“一流高手”的名号,而三品阶之上的恶兽又怎会有“金刚兽”的绰号?
刚因夜隐蝠四品阶而有所松懈的聂庄再次把心吊到嗓子眼上,神色凝重,一落地,迅疾闪到一棵大树后方躲了起来,悄悄探出半边脸,察看情况,夜隐蝠和绿藤斑已然不见了踪影,这两畜生一定又是藏匿到某个角落,等待自己下一次落网。
目前隐藏在林中的三头恶兽也已现身其二,可这最后一头居然到现在还没出现,有这等耐心的恶兽可不多见,要么就是布下了天罗地网,守株待兔,要么就是伺机而动,静待猎物疲劳或是松懈。
潜在的危险隐患往往最为致命。
此时聂庄在明,恶兽在暗,况且他对最后一头恶兽的底细一无所知,此为大忌,也是眼下不敢轻举妄动的缘由所在。
绿藤斑和夜隐蝠接二连三发起进攻,猎物的味道激发着它们的潜能,一次的失败后,再度展开的进攻更为凶猛,聂庄一味地躲避,并未采取反击,在与这两头恶兽斗智斗勇之际,他察觉到附近的某一个阴暗角落正有一双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所以一直没把手中的匕首刺入绿藤斑或是夜隐蝠要害处。
这是唯一的护身利器,没了匕首,就是赤手空拳了,所能给恶兽造成的伤害便大大降低,在未知第三头恶兽的品阶情况下,聂庄断然不会做出愚蠢的决定,相信从开始到现在就藏身于暗处的那头恶兽便会因此趁虚而入,未过一品阶的恶兽灵智虽然不高,但是至少可以感受得到什么对它们有威胁。
聂庄始终握着匕首,暗中的恶兽始终不肯露面。
双方便如此僵持了好一阵子。
最终还是聂庄败下阵来,也不是说没了耐心,而是打算以身试险,将计就计,当绿藤斑和夜隐蝠再次双重夹击时,故意落了下风,破绽百出,整个人的身体也置于半空中。
这是个绝好的时机。
就连绿藤斑和夜隐蝠也察觉到了,迅速扑了过来,暗中那头恶兽没理由不出击。
“来了!”
发觉背后有东西来袭的聂庄嘴角微微翘起,终于把最后这头恶兽勾引出来了,不容易呀,要是再像之前那般一直干耗下去,迟早得阴沟里翻船。
因为这头深藏不露的畜生也是二品阶!
最后一头恶兽的庐山真面目是一只五花影魅蛛,体型巨大,足有六尺高,八只脚上长满了雪白毛刺,外表看似毛绒,可却如它的汁液一样剧毒无比,仅破伤皮肤一个小小的口子,就足以要人性命。除此之外,五花影魅蛛吐出的蜘蛛丝硬如铁石,却细如蚕丝。
正因为这两点,五花影魅蛛常被用于制毒与暗器制造,外面收购或售卖的市价颇高,使得这种恶兽的名字一直处于兽猎名单的前茅。
仍处于空中的聂庄的境况可谓四面楚歌。
后有五花影魅蛛奔踱袭来,口吐银丝,晶莹透亮。
前有夜隐蝠毒刺露出,兽鸣声波震荡。
侧有绿藤斑口吐蛇信,血盆大口,毒牙凸显。
这三头恶兽皆有剧毒,两头二品阶,一头四品阶。
无论换谁置身此番境地,唯有死路一条。
可一盏茶工夫不到,三具尸体倒在了地上,全是被一刀刺中要害,死的不能再死。
聂庄捡起地上的枯叶,轻轻擦拭匕首的血迹,然后畅通无阻地离开了此地,可刚来到洞口,却又停下了脚步。
这时候,有一人急匆匆地迎面而来。
费劲千辛万苦跑到龙源峰机关室停止机关却发现机关已经启动的班斧斤又原路返回,再绕了一个大圈,准备从暗道抄近路赶到天字号飞捕考核通道的最后一道关卡救人,可却看到聂庄安然无恙大摇大摆从洞口走出时,先是目瞪口呆,接着当场就忍不住破口大骂道:“操你大爷,害老夫白忙活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