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南山阶梯共有九百九十九个,蜿蜒而行,爬得聂庄那叫一个腿酸,当登顶之时,忍不住弯下腰撑着膝盖,把设计柳蕙天网的营造司祖祖辈辈问候了百遍,随后站直身子,放眼望去,巍峨壮观,中南山之宏伟,莫说是毗邻三州的天网,便是整个南青疆土能比上的也屈指可数,据传中南山之手笔出自南青国师阳虚子,下派万名工匠,以奇门遁甲术而建造,历经整整三年方才完工。
天网是自南青初建时所设立的部署,取代旧时的衙门,遍布疆土,直属只听命于天子的影网,每个县级以上的地区便设有一所天网分部,相互联系,查办大大小小的案件,除暴安良,上达王侯将相,下至平民百姓,无所不及,其之情报网,庞大到超乎想像,这也是为何沈珺提议之后,聂庄义无反顾来此的原因。
此时大门口摆着一张桌子,年轻记簿如一滩烂泥趴在上面,眼皮子打架,昏昏欲睡,招纳飞捕公示一上榜,关州甚至其他地方的人氏纷纷涌来,简直就是千军万马来相见啊,男女老少,什么样的人都有,年轻记簿不得不每日早起贪黑,劳碌了大半个月,身心疲惫,起初千百人的大场面差点没让他吐血,好在随着时间久了,那些个愣头青清楚天网飞捕考核的难度之后,这才打消想来拿天网飞捕这口铁饭碗的侥幸心理,直到现在,一天能来四五个人报名都撑死了,年轻记簿大松口气,可悲哀的是仍旧要卯时未到起来,忙到二更天才能回去,十多天呐,两眼黑得跟块煤炭一样,天杀的,他只盼着这该死的招纳飞捕早点结束。
聂庄走上前去,一拍桌案,吓了年轻记簿一跳,结果后者一抬头,聂庄又吓了一跳,后撤一步,看着对方的两只熊猫眼以及那张憔悴脸,大惊小怪道:“我靠,你是人是鬼?”
半睡半醒时被人吵醒是最窝火的,年轻记簿睡意下头,怒意瞬间上头,喝道:“谁啊,招呼都不会打的吗?!”
聂庄盯着年轻记簿,再三确认是人是鬼。
年轻记簿看着聂庄,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打量,问道:“你是谁?跑来中南山干什么?”
“聂庄,来考核飞捕。”
聂庄一脸实诚道。
“考核飞捕?”
年轻记簿一愣,随即笑话道:“你个小叫花子也想考核飞捕?行了行了,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今早刚被人当作叫花子的聂庄眉头大皱,二话不说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直接把桌板给拍得四分五裂了,破口大骂道:“叫你个锤子的花子,小爷不是叫花子!”
年轻记簿看了一眼绽裂的桌子,心惊肉跳,这半个多月各种稀奇古怪的人他都见过,可大多是打肿脸充胖子跑来捣乱的,先前看这少年穿的破破烂烂像个小乞丐一样,一副弱不禁风的身子板,谁承想今日又来了一位不可貌相之人,于是收回了之前的轻视,重新审问道:“你真是来考核飞捕的?”
聂庄一瞪眼,道:“我刚才不就说了是来考核飞捕,你这不是废话!”
年轻记簿嘀嘀咕咕不知在念叨什么,掏出怀中的簿子,拿起毛笔用舌尖沾了沾,动作娴熟,开口道:“你的姓名?”
“聂庄。”
“哪里人?”
“流浪的孤儿。”
年轻记簿毛笔一顿,微微抬头,又低下头如实写了下去。
“年龄?”
“十六。”
年轻记簿又顿了一下,古怪地看了聂庄一眼,迅疾写下,随后拿出一枚小牌,指着大门道:“这道大门是第一关考验,设有无形壁障,习武之人非七品不得入,修术之人非从六品不得入。大门之后的乱石阵则是第二关考验,以奇门遁甲之术而设计,形如迷宫,规定一炷香的时间。若你这两关有一关过不去,考核就算失败,考核机会只有一次,这是规矩,此次不过下次就别来了;但倘若过得去,走出乱石阵后,你给出口处那人看这块小牌,他自会带你去第三关。”
聂庄点点头,接过木牌,言谢一声,便朝大门迈步走去。
直接穿过大门设置的那层壁障,毫无阻碍。
年轻记簿对此并不意外,虽说这第一关就让许多凑热闹或是滥竽充数的人知难而退,但能随便一巴掌把桌子拍碎的人,第一关不是什么难事。可第二关就不是蛮力所能解决的事情了,乱石阵阵形变化莫测,且每隔半个时辰变换一次,能否通过,得看脑子好不好使了,至今为止,止步于第二关的人海了去,更别说那第三关了,所以说啊,这飞捕的考核哪有外人想得那般容易,到现在没有万许也有数千人考核过,可通过的才几十人而已。
年轻记簿收回视线,看向地面的木屑渣,无奈摇了摇头,叹气道:“唉,又得去库房搬一张新的桌子,这可是这个月第一百零三张了。”
跨进大门时,聂庄就顿住了脚步,眼前的路口一分为三,地形错综复杂,丈许外的小路歪歪扭扭,既然清楚乱石阵是由奇门遁甲之术设计的,那自当对症下药,曾学过这门奇术的聂庄当即悄悄在心里记下了一个“离”字,奇门遁甲十八局,其中以九宫代表地利,门朝南,故对应离。
心中大致有了底的聂庄眺望中南山那座高峰,位于正北,正对大门,暗喻北斗,犹如仙人指路,而眼前路有三条,择其坎而行,也就是中间那条路。路行四十九步,又是分了岔,周围树林茂密,藤条枝叶缠绕,让人瞧不清两条分路的趋向,聂庄明知行走到这里,已是深入阵中,而后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道路,也不再是原有的模样,但变化不大,不仔细瞧,难以辨清。
若是不出意料的话,接下来走的路应该就是“三奇”了,聂庄看了看四周的环境,仔细想了一下,亏得他记性不算差,书上的内容这么久没作温习却还记得大概,万事开三万事宜,只要能找到中门,后面的路就好走了。
“小吉从魁,是为七。”
聂庄依照自己的推算,左走七步,然后再抬头看了一下高峰,以此确认自己现在的方位,所谓直符在北,需开惊门,此时身处于东,即为九地,需右行十三步……
就这样走走停停,费时将近一刻半,聂庄总算从乱石阵中走了出来。
出口处候着的是一位白头发白胡子的老头,粗布麻衣,卧在石块上闭目养神,这时微微睁开右眼,眯向聂庄,瞅了片刻,又把视线放到他人手上的小牌上,懒散道:“小伙子是来考核飞捕的?”
聂庄一点头,将小牌递过去,礼貌道:“还请前辈带我去第三关。”
已经守在这个出口处有四五天时间的老头接过小牌,然后坐起身子,伸了个懒腰,便从石块跳下,淡道:“随老夫来吧。”
二人走走聊聊,老头自称班斧斤,外号班老,聂庄也报上大名,就以班老称呼,言谈之间,大多是班老问聂庄答,粗茶淡饭,不冷不热,也不咸不淡。
绕了一段路后,所到之处是一个谷底。
谷底山壁光滑,凿有四个洞穴,形状一致,间隔相同,每个洞口上方写有大字,正是天地玄黄四字。
这时,班斧斤开口道:“此次招纳飞捕,天地玄黄四字号只公开玄黄,黄字号最低,也是最简单的考核,但只是相对其他三个字号而言,实际难度还是不小的,小伙子你能走到这里,说明有点本事,相信你从前面两关考验也可以看出飞捕的考核是难是易。先在此跟你说明,不论是黄字号还是玄字号,甚至是天地两大字号,第三关的考验都有一定的危险,危险程度与字号相对应,如果考核的时候吃不消,就别逞强,不过你不必担心,里面有人监护,不会有性命之忧。此外,这一关是考人的三个方面,身手、见识以及谋略,时间是一个时辰。玄黄两大字号,要选哪个,你自己考虑后再做决定。”
聂庄思忖一会儿,随即问道:“班老,请问为何柳蕙天网突然对外招收飞捕了?”
班老笑而不语,双手靠后,转身离去,边走边道:“若你能通过这第三关,老夫再告诉你也不迟。”
聂庄耸耸肩,往黄字号洞穴走去。
一脚走进洞穴的瞬间,一阵阴风扑面而来,冷热的差距令得聂庄打了一个寒颤,嘴上叨叨着什么鬼地方,便继续往前,入口之后百米,道路畅通无阻,四周光线昏暗,只有十米一盏的油灯亮着,路两边的岩壁长满了苔藓,显然这条路已有很长时间无人来过。聂庄又走了二十多米,道路开始向下曲伸,尽头是一道石门,推门而入,眼前突然光明一片,他眼望周围,才发现原来是铜镜反光。
前方已经没有路可走了,一道深渊隔阂彼岸,估摸有数百丈远,岩壁上面插着一根根木桩,参差不齐,上下不一,每两根木桩距离近则一丈,远则三丈有余,显而易见,若想顺利通过此处,必然要借助这些木桩。
聂庄搓搓手,随之便屈膝一跳,抓住第一根木桩之后,就此顺势荡到第二根木桩上去,期间未作半刻停歇,身手相当敏捷,犹如猿猴。早在下山之前,聂庄山上野外游玩的生活大致如此,没有人相伴玩耍,闲来无事就到山里头抓着树藤和那些猴子猴孙比试一番,无名还不时以此笑话聂庄简直就是个泼猴。
半刻未到,聂庄就来到了彼岸,身前处是一道机关铜门,五尺高的地方有一面掌印,刚好是大人巴掌大小,为此聂庄还特地对比了一下,随后再看看周边布置,并没有发现另外隐藏的机关,如此一来,他也就大致猜到了这关考验的是力量,当即蓄力于掌心,全数打在机关铜门上,震得灰尘掉了一地。
门缓缓开了。
门刚一打开,一股难闻的味道飘了出来,刺鼻,但不浓。
聂庄眉头微蹙,自言自语道:“黑油?”
门的后面是两段悬于深渊之上的铁索桥,以正中间的那柱石墩作为衔接点,总长估计百丈,但关键是桥两边架空,并没有横索可以扶靠,就连脚下的路也是中空的网格,落脚点只有铁索的交叉处。
黑油的味道就是从铁索桥上散发出来的。
前面两个小关考验的是身手中的敏捷和力量,那么这一小关应该就是考验速度了,可若仅是一座洒有黑油的桥,这关考验未免简单了点,就像之前班老所说一样,黄字号考核虽然是四大字号中最简单的,但也不是那么容易通过的。
聂庄把视线再放远了一些,微微眯眼。
对面石壁上孔洞数十,镶插着一根根木棍。
再仔细察看了一边四周,确定情况的聂庄并未着急着过桥,而是脱下鞋子,撒泡尿浇湿,黑油易燃,得做好应对的准备。
重新穿上鞋子的聂庄走到铁索桥前,陡然间,轰的一声,大火熊熊燃烧,一时间,铁索构成的网格明显了许多,而对面的木棍也探出了孔洞,随时待发。
聂庄看着铁索桥,深作呼吸,事不宜迟,再耗下去,铁索会被烧红,到时就更难过桥了,一念至此,他便身形急动。
当聂庄第一脚踩到铁索桥上时,对面一排排木棍当即呼啸而来。
然而人与木棍相向而行,却是人先到中间的那个石墩,其速度之快,五十丈距离,一闪而过,中途只略作停顿一次,使得铁索上的火焰一致倒向了一边。
木棍飞来,聂庄三拳两脚打掉迎面而来的那几根,紧接着再次出发。
可是正当此时,铁索桥下的深渊底处传来惊天巨吼,震耳欲聋,随之地动山摇。
“怎么回事?!”
措手不及的聂庄险些踉跄,也差点被两根木棍正中脸门胸腔,急忙退回石墩,趴在地上躲避木棍,而注意力却转移到了深渊处,头也探出去瞧了瞧,但底下一片漆黑,可见深度才不过数十丈。
“刚才那道吼声……难道也是这关考验的设置?”
聂庄内心震惊,那声巨吼声波威力非同小可,听到时只不过一个瞬间,便心神震颤,饶是以往常年与恶兽打过交道的他也从未遇到过这么厉害的角色,仅仅一个吼声,就如此霸道,且还有不可抗拒的威严气势。
不待聂庄多想,下一刻,敏锐的感知力传来了危险的信号,猛然一抬头,瞳孔骤缩。
一块奇大无比的石头从上空落了下来。
可最为糟糕的还是铁索桥在这时候随着石墩的崩塌而一同断裂了。
猝防不及的聂庄坠下了深渊,情急之下,拔出藏于腰间的匕首,脚蹬一同坠下的石块,靠向岩壁,随之将匕首猛刺入其中,这才缓缓止住下落的趋势。
而亏得他身子小,那块巨石也从面前擦肩而过,方才有惊无险地躲过一难。
“班老所说的一定的危险是不是太危险了些?这他娘的还只是黄字号考核啊,难不成天字号的是刀山火海?”
挂在半空中的聂庄仰头望向上方,想要爬上去有点难,然后向下一看,正好有一小截还没被巨石摧毁的小路露在外边,且就在身下方,相隔不远,于是拔出匕首,而后自然落下,便安全着地。
聂庄观察了一下环境,可依然无法得知自己现在身处的位置,不过这条小路的尽头倒是有一扇大门设立在那儿。
目前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了,所有悬空的通道都被巨石毁坏,只能往前走下去。
心有余悸的聂庄看着这道高大绘满图案的铁门,呢喃道:“就是不知道这条路所对应的是四字号中的哪一字号,希望不是那天字号,不然就哦弥陀佛了。”
但在推开大门临走前,聂庄又走回到岩壁边缘,往那深渊底看了一会儿,可下面却是死寂一片。
陷入思绪的聂庄跨进大门,摇头晃脑,自言自语道:“这中南山底究竟藏了一头什么怪物?”
聂庄前脚刚跨进大门,后脚跟大门便紧闭关上。
这时候,后知后觉的聂庄才想到最重要的是一件事,恍然道:“对啦!班老不是说有人监护的吗?”
聂庄朝四周叫喊了半天,却无一人回应。
欲哭无泪的聂庄立马转身,使劲撬门,九牛二虎之力吃奶的劲儿都使上了,可大门却纹丝不动。
随后,这个空旷的地方响彻阵阵鬼哭狼嚎的叫声,要死不活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