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国和志远两兄弟走在父亲的身后,他们一人手里拿着草纸一人手里拿着纸拴子,表情冷肃而淡然。空气里时时吹起的微风将细碎的雨滴拂打在脸庞上,落得丝丝凉爽的惬意。
杨家的祖坟在镇子后坡的山坳子里,中间有一座最大的坟,那便是他们的始祖。
众人来到墓前站下,帮工们将一应祭祀摆盘整齐的放在墓前,杨承林拿了一条纸拴子系在坟头,那纸拴子在风中四下飘摇,像是给墓前的众人挥手致意。剩下的几座坟全部由志远撑在各坟头,待系完后,这个原本苍凉的坟园上仿佛飘着丝丝白絮,在朦胧中,徒添了几分悲伤,那些飘飞的纸拴子,久久萦绕在坟头,像是故人的哀愁,淡然而烦扰。
志远挂好纸拴子来到了父亲身边,杨承林看了一眼他,点了点头。微风将主坟上的青草吹的轻轻浮动,杨承林做了个长长的揖,就深深的跪在了墓前,其他人见状也都跪下。
治国将草纸拿出来,分给了父亲和三弟,自己也留一些,随着纸被点燃,他们三个一张一张的将纸投入火中,升腾的火焰将周围照的一片亮光,在雾色里仿佛一首轻声而语的音曲。这草纸也被称作火纸,是民间祭祀烧给祖先的“钱”,这些草纸被治国用棒槌压着大洋(银元)一个个的打上烙印,只有经过烙印的草纸烧了才管用,祖先才能捡到钱。而民间祭祀的传统,烧纸人必须是男性,女性烧的纸会是铁钱,祖先在下面花不出去,所以场中的人,宗亲中也只有杨父和大郎三郎才能烧纸,连他们的母亲穆梨花也只能跪着。
微风将黄色的火苗吹的左右摇摆着,将墓前的石头照的不时明暗。三个人都恭敬的烧着纸,志远的脸上因为火的烧烤,竟然结出了细小的汗珠,他皱着眉头,忍着这股热意,眯着眼透着火纸。一股青烟从火堆中飘摇而出,缓缓上升,在朦胧的天地里,消弥于一片迷惘中。
火纸烧毕,杨承林带着众人连连磕了三个头,在渐渐熄灭的火堆中,只留下一团黑沉的灰。众人站起身渐渐离开,杨承林起身端详着眼前的墓碑,又环顾看了下四方。朦胧的雾色里,小镇安静而祥和,那古朴的模样像是烟雾笼罩下的世外桃源一样,那远山静默沉重,掩映在一片薄薄的细纱中,仿佛天外漂浮的仙山。所有的一切都如它原本的那样安静美好,这片天地里,充满了杨承林的回忆,此时回忆的光影像是烈酒一样香醇,充斥、布满了眼前所有的角落,又像是一柄细刀一样,撕扯、刺痛着他的心中往事。
“他爹—”,杨母看着杨承林满脸惆怅的模样,不忍的叫了声,他从思绪中回过神来,看着身边这个温柔的女人,她依旧还是如那时的那般干净英气,满眼里全是对他的温情。
“回吧。”他再一次看着四下的景色,幽幽的说。仿佛是一声无声的叹息,穿透了世间所有的无奈。
人群下了山坡身影逐渐在薄雾里变得模糊,山坳子里刮起了一阵微风,将坟头的纸拴子吹的哗哗作响,黑灰在空中打个旋扬在了坟头上,所有的一切都如此安静,在淡淡的雾色里,凄凉而冷寂。
五月的光景,惬意而安然,伴随着百花争艳的谢落和树木葱郁而盛的绿色,天气也渐渐炎热起来。初五的端午节过后,杨家的人也开始准备迁徙的事宜,除了屋子和一些大型的家具搬不走外,其他的东西杨承林打算统统搬走,杨家有四十多匹驮马和骡子,足可以组成一个长长的商队。而那些杨家雇来的长工,曾经一纸状子将自己的后半生都卖给了当时在世的杨老太爷,在过端午时,杨承林拿出了所有的“卖身契”,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毕竟此次要迁往山西,路途遥远,也是到了陌生的环境,他当着所有人的面烧了这些禁锢,还给他们自由,并且离开的会给一些钱财。但是这些人长期在杨家干活,并没有选择离开,所以这次,他们也会随着自己的老东家一起到山西落住。
杨家留在镇子上的房子并没有卖,杨承林说自己在这里生活了大半辈子,虽然前半生都在商道和走镖江湖中风风雨雨,但等自己老了,几个儿子又能独当一面的时候,自己还是想回到最初生活的地方,这里的山山水水,每一块街道上的青石和田间的小路,在他的心头都难以割舍,他舍不得这个院子和这里的乡邻。
临走前日,杨家在大院里大摆筵席,以感谢乡邻的待见和告别之意,院子里人声鼎沸,远近闻声赶来的人也有不少,他们或是一方乡绅,或是商人打扮,还有安分的农民和街道上流离失所的乞丐。
席间,大家都叹息杨家的离开,一顿饭吃得尽是悲伤不舍的情绪。
志国和志远两兄弟游走在人群中,给人们倒酒添杯,一副恭敬谦和的模样,让众人都看在眼里,连连称赞道。
初春的太阳安静而和曛,并没有入伏天的那般热烈,人们在阳光下或是高谈阔论,或是拉着让身边的人一起怀旧,看似热闹的气氛中,却又一股淡淡的忧伤凝结在人群中。
约莫下午三点时分,宴席的菜品已经过半了,一队人马停在了杨家大门前,众人下马径直朝杨家大院走来。
看着这些土匪打扮模样的人,刚才还热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了许多,他们都盯着进来的人,心里满是疑惑和不安。
杨承林看着这些人走进来,收起了与旁人寒暄的笑容,他步履稳健,面容不带一丝感情的朝这些人走去,两鬓渐白的面容上,依旧是盛气凌然的正气。
“杨公好!”为首的大汉给杨承林恭敬的行了礼,“听闻贵家门即将迁往山西,我与令郎志远又是结拜歃血的兄弟,特来此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