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一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钟一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凡一都忘记了。钟一说，他现在一家半保密国家机关实习，毕业后，有可能会留在那里。

清明节前，凡一主动给钟一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找他商量。她想找个人倾诉一下，现在，自己只能跟了解情况的钟一说这些事了。

打过电话不一会儿，钟一就急匆匆赶来了。

只要凡一召唤，他必会第一时间出现的。

钟一，我想回趟夜王山。”凡一告诉钟一。

“放了暑假再回,不成么？什么事这么着急，非要现在回？”钟一奇怪，不知道凡一为了什么，突然这个时间点决定要回家。

“清明节，我想去，去扫墓。”凡一声音很轻。

钟一一下子明白了，凡一想回老家，给自己的亲妈上坟。

“好，我陪你去。”

“不用，我周六去一天就回，不用请假。这件事，我不想告诉家里，也不想让继锋知道。我怕节外生枝，也怕我爸妈误会什么，有想法。”

“我去定往返机票，我们当天去，当天去当天回。”钟一雷厉风行，立刻着手办理。

周六，凡一关机，跟谁都不联系，和钟一一大早就去了机场。

飞机上，凡一跟钟一说：“钟一，机票钱我暂时还不了你，等我将来挣钱了，再还给你。”

钟一脸色一沉：“谁要你还。”

凡一也就不再提及，但是欠钟一的人情，她始终记得。

“钟一，我现在越来越依赖你，以后，养成习惯，怕改不过来了。”

“那你就尽情依赖吧，我的肩膀随时借你靠。”钟一笑了。

凡一果真就轻轻靠在他肩膀上，慢慢竟然睡着了。

一个半小时的航程，钟一的肩膀有些酸麻，但是他不敢动，怕把她惊醒了。

省城郊外，一处规模庞大的平价墓园。

清明时节，扫墓的人很多，到处是开得浓烈耀眼的黄色菊花。

凡一根据管理员提供的墓址，终于在一排松树环绕的北坡，找到了自己亲生母亲的墓碑。

她亲生妈妈的墓前，已经有一个人在祭拜，是她妈妈的丈夫。

看到凡一，和她手里的菊花，那男人眼睛湿润了。

面带凄色的男人，对着墓碑喃喃低语：“孩子妈，你看，谁来看你了。凡一那孩子来看你了，这也算是原谅你了，你在那边就安心吧。”

凡一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照片里的人，神情肃穆，眼神寡淡，看上去那么陌生，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更没有一点亲切感。

凡一把花树立在墓碑前，什么话也没说，也哭不出来。本来有许多话想跟她说，也有很多埋怨的话堵在心里，可是话到嘴边，又碍于身边那个男人在，她难以启口。

钟一一直站在远处，默默地注视着凡一的举动。

祭拜完毕，凡一和钟一跟随着那个男人一同下山。

了解到凡一和钟一要立刻返回北京时，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

墓地尽头，凡一和钟一挥挥手：“再见。”

那个男人终于喊住她：“凡一。”

凡一回头：“还有事？”

“我想告诉你，其实，你，并不是我老婆的女儿。”

凡一愣住了，钟一惊呆了。

“我老婆从回城到临终前，这些年来，一直内疚，想找个机会跟你道歉。她的内疚，不是你想的，因为作为亲生母亲遗弃了你，而不安内疚。当时，受人之托，却没有替她的姐妹照顾好你，而是偷偷把你丢在别人家门口。当时你亲生母亲未婚怀孕，你爸早已回了北京，没有音讯，她无奈，一人在夜王山偷偷生子，生的是龙凤胎。后来，你妈回北京，只有能力带走一个孩子，就把你暂时托付给我老婆，说日后再来把你也接回去。当时我老婆也还是未婚知青，回城的指标下来，她若带着你，没法回城，光是人们的口水就能把她淹死。她没办法，就把你放在一户、生孩子没多久的知青家门口，直到看到那户人家把孩子抱进屋，确认孩子没事，她才放心离去。后来，你亲生母亲找来要孩子，我老婆撒了谎，说你已经生病不在人世了。这几年，老婆生了重病，她说这是报应，想亲口跟你忏悔。我打了电话给你养父母。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以为，我老婆才是你亲妈。我老婆也是非常好的女人，临终只想见你一面，可是到最后，也没有机会说出来。老婆去世后，我想告诉你真相，但是看你的样子，好像一时没法接受，我也就按下了心思。现在，我看你已经好多了，还专门从北京来祭扫她，我不得不告诉你真相。以后，不用再想着她，不用再来祭拜她。你能原谅她，是她最大的心愿，人死为大，你就原谅她吧，让她在那边安心。”

“你亲生母亲名叫何素芳。”那个男人最后说。

男人说完这番话，看着完全呆傻掉的凡一，叹口气，独自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