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吹满头,亦算作白首。
日上三竿,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空中,落地窗外和阳台上爬山虎的叶子蔫蔫的,清爽的风吹进来,空气中一股淡淡的墨香。
"混蛋,有你的信件。"
"不看。"
羽刹靠在沙发上,手中出现一把扇子,刷地一下子打开,动作熟练地在身前摇动。
我却被那扇面吸引了视线,上有一尽显王者威严的巨蟒,其身躯布满扇面,细鳞排列紧密,一层金属色泽的锋芒笼罩其上,其背后一双墨色的羽翼,震人心神的明黄色双眸中是竖刻的黑色瞳仁,明明只是一副画,却莫名觉得那瞳孔泛着睥睨天下的冷冷寒光,
我出声提醒他,却没想到他根本不领情。切,好心当做驴肝肺。
"好像是来自西海之滨的信件。信封上写了地址。"
玄武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原来两人已经在门后偷听多时,刚刚听到信封的事,玄武才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哦?递给本尊看看。"羽刹挑眉,而后,喃喃自语了一句什么,不过我当时却没注意听。
倒是玄武的眼神亮了亮,似乎很开心的样子。
羽刹打开信封,抖开信纸,是一张黑色的纸,纸上鎏金了几个龙飞凤舞的狂草。
"劲敌来犯,速速归家。"
玄武凑过来看,一边看还一边就念了出来。
耶?魔尊有麻烦了。
羽刹的对手一定是和他一样强大到逆天的存在吧。
绿言站在二楼的楼梯口,羞涩地捂住眼睛继续偷窥,两条可爱的麻花辫垂在肩头。
风涌进她的怀里,稍微停留了几秒,而后才恋恋不舍地消散在空气中。
绿言一时愣怔在原地,眼眶红了一圈,痴痴地放下手,转身回了房间。
我担忧地看她一眼。
今天是温慕言的头七,他最后一缕精魄消散的时间。今天过后,世上再无温慕言。
虽说他的魂并没有全部补给绿言,但也是残缺不全,会散的。
找时间带她去见温慕言最后一面吧。
"魔尊,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情。"
玄武终于还是忍不住说出了早就埋在心里多时的话。
“嗯。”魔尊痞痞地笑笑,“过几天本尊得回西海之滨一趟,小薄荷也一起去吧。”
“本喵不去。”我冷冷地看他一眼,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去了。
头一偏,却见客厅的木质酸枝木桌子上摆着一个玉壶,可不就是玲珑玉骰壶吗?
壶中分明装着透明的液体,酒香伴随着一缕清风飘出来。
羽刹见我疑惑的目光落在那玉壶上,玩味地调侃,“小薄荷,要不是你耍酒疯把那两个仙放了,指不定会发生点天雷勾地火的事情了。”
玄武和上官昊天努力憋着笑,却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有毛病。”我愤愤地看他们一眼,“放了就放了。”
要不是魔尊想要放他们离开,别说是我酒醉后无意打开壶盖,就是没有玲珑玉骰壶,墨染和司久也根本走不了。
这场谈话最终由我的一句"有毛病"而结束。
半个时辰后。锦官城郊外公墓。
日头毒辣辣地炙烤着大地,温慕言的坟头上刚长出寸许长的新草,嫩绿的草芽蔫蔫地趴在土上。
温慕言灵力散尽以后,我用那件染血的青衫帮他立了一个衣冠冢,以作纪念。
骄阳似火,没有风,热浪在空气中翻滚。
温慕言的残魂坐在坟头上,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境地,他的灵息一阵有一阵无,像一盏即将熄灭的灯。
只有我能看得见他了,他太虚弱了,而且灵猫的瞳孔总是能看到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我和绿言站在墓前,不发一言。聒噪的蝉鸣撕裂寂静的空气。
“……他是谁?”绿言呆呆地望着墓碑上冰冷的名字,黑白相片上的儒雅男子斯文地笑着,她有些迟疑着开口询问。
“温慕言。”我低低地叹一口气。
温慕言坐在坟头上虚弱地笑,带着点疼痛、带着点宠溺的那种笑,他伸出手来想摸一摸绿言柔软的头发,像曾经一样揉乱她的发丝,手在即将碰到她的时候,却堪堪僵在了半空中。
绿言像是感受到什么,抬起头来迷惘地看着温慕言的方向。我知道,她什么也看不到。
他愣了愣,自嘲地勾起嘴角,嘲笑自己的懦弱和痴心妄想。
她怎么可能看得见他呢?他要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这个世间了,不过,能够看她最后一眼也算是此生无憾了。
半晌,就在我想要说话时打破寂静时,绿言却突然开口。
“不认识。”绿言的声音淡淡的,无关痛痒的语气,“走吧。”
“嗯,走吧。”我看着坟头上淡得像一缕烟的温慕言,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
绿言不会记得温慕言,而他也将彻底消失,仿佛他从来都没来过那样。
毕竟,活在回忆里的人才是最痛苦的人。
阳光格外的灿烂,蒸干了绿言眼眶中的涟漪,只在眼角留下白色的粉末,像在风中撒开的骨灰。
聒噪的蝉鸣无休无止地叫了一整个夏天。我看到绿言白皙的脖颈上挂着的金色小书闪过一瞬光华。
她没有丝毫留恋地转身,天青色的学生裙还是他记忆中的模样,裙摆扬起的弧度依旧空灵得让人着迷,只不过,她再也不会欢欢喜喜地扑进他满是墨香的胸膛。
她再也不记得有那么一个人,爱穿青色的儒雅长衫,名唤“慕言”。慕言,爱慕绿言。
我向温慕言道了声后会有期,虽然我心里清楚地明白,此次一别,便是天涯路远,终生不可再见。
温慕言抱头蹲在坟前,目光终于不再落在绿言身上,这样的他特别像一只受伤的鸵鸟,把头深深地埋进沙子里,好像在大声说:“我听不见!我看不见!我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还是和从前一样!”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我却莫名觉得他把这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他的眼神,他的笑容就是他对绿言无言的倾诉。
不对,还没说完,他最想对绿言说的三个字一直都没机会开口,至死都没机会,是不是该为他感到难过呢。
转身时,我听到他破碎的哽咽从身后传来,却在风中被吹散,让人听得不那么真切,就像一瞬间出现在耳边的幻听。
绿言走在我前面大约十米的地方,我清楚地看到她的身体一僵,迈开的脚步生生顿住,片刻后又重新恢复正常,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我最后回头看一眼温慕言,发现他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就像他从来不曾来过那样。他的离开就像一阵风,轻轻柔柔地拂过,寻不到一丝踪迹。
阳光愈发的明媚,我开始讨厌起这该死的鬼天气来。
绿言独自走在前面,故意走得很快,脚步似乎有点慌乱。
她瘦瘦小小的身体就像一只脆弱的蝴蝶,身穿天青色学生裙的她已经忘了她的温老师,多残忍的结局。
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派遣丫鬟拿了我珍藏在地窖的杏花酿来,一杯接一杯地饮尽,深深的醉上一场,管他世间凡尘事。
玄武把他酿醉梦酒的方法告诉我了,已经酿了一壶摆放在地窖里,就等着某日心情来了,就将酒尽数饮尽。
最近老是在传承记忆中想起和母亲父亲有关的一切,想找到父亲的心愿愈发不可动摇。
羽刹坐在太师椅上斜着眼看我,吊儿郎当地翘着二郎腿,潇洒自如地摇着他的十一指骨扇,扇面绘着的巨蟒眼里散发出王者威严的气息。
青面尖耳的美人伺候在他左右,两个美人都着艳红色的衣裙,只是风格各异,其中一个衣着暴露的女妖熟练地帮他捏肩捶背,另一个长裙及地的女妖候在一旁端茶送水,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很是温婉。
共同点就是她们的身材都很辣,勾人的眸子,水蛇腰,丰满的胸脯,修长的美腿。
自从我踏进家门,他就一直盯着我看,直盯得我不自在。
“小薄荷,为何本尊遇到的女人,无论是妖还是人类,她们身材都是极棒的,只有你,似乎有点营养不良,哈哈。”
幸好绿言回了房间,不然听到这话,婴儿肥的小脸又要变成熟透的虾子。
看看周围,嗯,玄武不在,上官昊天也不在,估计是去湖心小筑陪锦绣了。
“是么?魔尊大人,说到营养不良,本喵倒觉得是你需要补充营养了,例如吗啡、天麻之类的补品要多吃,民间有一物事,名叫‘壮阳草’,俗称韭菜。想必是极适合你的。”
我故意皱起眉头做沉思状,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没想到这货居然十分不要脸,恬不知耻地笑到:“嗯。多谢夫人关心为夫的身体,本尊保证会给你幸福的。到时候你亲自来验收成果。”
“喵呜——去死!”我习惯性地冲上去给他一爪子,却没想起指甲已经被剪了这个悲催的事实。
他一把握住我的手腕,冰凉的触感一下子传递过来,我惊讶地抬头望他,我甚至感觉不到他的脉搏。羽刹趁我愣神的空当,一把将我抱住,粗暴地把我的头按在他的怀里,我的身高只到他的胸前,脸隔着衣服贴在他心口的位置,他的衣服料子用的是江南名贵的烟云锦,滑滑的,凉凉的。
他的身上还是那种如兰似麝的香气,缥缈在空气里。
没有心跳,真的没有!我敢确定我没有幻听!
难不成他已经死了?
“喵——”脑袋上忽然被他弹了一下,我在他的胸膛报复性地抓了一爪子,对着他怒目而视。
“想什么呢你?就那么盼着本尊不得好死啊?”
我脑袋上立刻起了一个大包,喵了个咪的,下手真重,本喵和你没完!
羽刹格外恶劣地笑,又深处冰凉的手指戳了戳我脑袋上的大包。
“小薄荷,本尊把心都给你了,你怎么还是不爱本尊?”
“喵呜——去死,别岔开话题,你怎么没有心跳和脉搏,呼吸声那么浅,你是不是已经死了几万年了?还有,你怎么知道本喵在想什么?”
“第一,本尊没有岔开话题。第二,本尊是不死的,别乱猜。第三,不告诉你。”“谁稀罕知道!不告诉以为本喵有兴趣知道么?呵——”
我皱着眉推开他,他倒也没阻止,顺势放开了环在我腰上的手。
正巧丫鬟端着茶盘上来,我一把捞过酒壶,一甩头,高傲地离开,朝着阳台的方向走去,和他说话浪费口水,还不如去饮酒呢。
天边的彩霞映衬着夕阳格外美丽,金色的余晖洒下来,世间万物都沐浴在微醺的阳光里。
附近公园的长椅上,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相互依偎。
路上时不时有过一些牵手的情侣。
香樟树的叶子蔫蔫的,像被霜打过的茄子,看看树的状态,我就知道绿言这小丫头又偷偷地躲在房间里难过了。
“小猫咪,还记得我么?”
树下突然凭空出现一个人,大约四五十岁,破破烂烂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不修边幅。写着卜卦二字的布旗在晚风中飘扬。
这到处招摇撞骗的半仙,来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