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应该是一阵风,我应该是一场梦。
“温慕言!你当本喵是空气么?”
“请问,小生和阁下认识么?”温慕言看向我,不怒反笑,斯斯文文地笑笑。
好吧,面对这样温和得像水一样的人,我真的无法好好生气,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力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绿言要死了。你被封印在《论语》中的时候,你倒是认识本喵了,现在装什么不熟?”
我扭头不看他,眼角蓦地瞥见算命先生眼里藏不住的笑意。
“原来是戴个墨镜装瞎子,哪来的江湖术士,尽做些骗人的勾当。”我出言讽刺,他也不做辩解,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小言啊……咳咳——咳咳——”
温慕言用手捂住嘴唇,弯下腰,剧烈的咳嗽,咳得仿佛肺都要被咳出来。我看见他从指缝里流出来的黑红色的血液。
“咳咳——咳,快带我去见小言。至于你的朋友我自然会视情况而定,救不救他。”
“现在认识本喵了?可惜本喵现在不乐意认识你。”
温慕言的青衫开始被黑红色的血浸透,一袭青衫被染成褐色,他的额头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一回头,就看到这样的景象。我呆愣在原地,没想到,羽刹下手那么狠,若不是被温慕言挡了一下,绿言恐怕当场就消散成烟了吧。
温慕言此时身体裂开一道道缝隙,血液不停地流出,脸色苍白,但脸上却始终挂着一丝微笑。
碎骨切肤之痛,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
“你不救上官昊天的话,就休想救绿言。让他俩一起去死好了。”
我其实是想说,你不救上官昊天的话,就没人能救他了,请你救救他。
可是出口却变成这样一句话,我懊恼地甩甩头,用爪子捂住脸。
“呵——”玄武温柔地笑了一声,伸出手来想揉我的头。我当机立断,在他的胸前给了他一爪子,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跳上他宽阔稳健的肩膀,长长的尾巴扫过他的脸颊,他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
“我快要消失了,我的法力和灵气在不断地散失,快带我去救小言。”
温慕言说话的语气中带上了些许急切,血液流到地上,脚下的金莲染上嫣红的颜色,是一种别样的美。
“别闹了,走吧,回家去。救人要紧。”
玄武捡起地上厚厚的《论语》,轻轻地吹了一口气,用手拂掉上面的灰尘,递给站在一旁的温慕言。
温慕言看玄武想要御剑,连忙制止,一层忧愁浮于面上,言语之间对绿言的担心和心疼溢于言表。
“不行,这样太慢了。我知道一个地方有传送阵,我们从那走。”
温慕言话音未落,匆匆忙忙地往前奔去,冷不防,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浑身浴血,扶着墙角拼命往前跌跌撞撞地移动。
污浊的地上洒下斑斑血迹,墙上映下一个个血红的掌印,空中飘落不知名的花瓣。
“温慕言……先把你的伤治好吧,治好你的伤再去救他们。”
饶是我这样冷情的人都不忍看,更别说别人了。
“不行……咳咳……小言还在等我……我已经……已经耽误了……咳咳咳……一年多了……拿小言的命咳咳…………拿她的命做赌注……我输不起……”
“你半路去见了阎王怎么办?”
我说起话来总是口无遮拦,其实我的本意并不是这样的。
“呵呵……这倒不至于……咳咳……我已经药石无医了……咳咳……只盼着能救回……小言……”
温慕言苦笑,嘴角流下殷红血,映衬着他线条柔和的脸竟毫无违和感,像一副水墨画人物的嘴角被点上一朵冬日嫣红的梅花。
“玄武,你还愣着干嘛,还不去帮忙,扶着点他,让他带路。”
“为什么是我,不是你?这臭脾气!”
玄武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还是快步上前扶住温慕言,同时将自身法力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温慕言体内,护住他的心脉。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看不见我们一行人,但那个衣衫不整的算命先生并没有隐去身形。
算命先生身穿一身破烂的道士服,六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材干干瘦瘦,手扶一根手臂粗细,二人高的竹竿,竿头上挂一面红色破布,一面画着八卦图,另一面潦草的写着“卜卦”二字。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我们看,不停地捋着长长的山羊胡,一对精明的眼睛滴溜溜转个不停,脸上的皱纹笑得堆在一起,眼睛挤得只剩一条缝,活脱脱就是个奸诈的商人模样。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或奇怪,或鄙夷,或讥讽地看着他。
“你这神棍,莫不是疯了吧?”
“你看他,母亲,你看,这人真奇怪。”
“小孩子别乱说话,快回家去,晦气!”
“这疯子,大家不要理他,快散了吧。”
在常人看来,算命先生肯定是有病,大白日青天的,像是傻了一样对着墙壁莫名其妙地笑。
我们经过他的身旁,他神神道道地对着我说了一句话:“小猫咪,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呸!什么祸不祸的关本喵什么事!
顺着温慕言指引的方向,我们左拐右拐,总算在一个幽深的小巷子口停下。
巷子尽头是一幢明清时期留下来的、古旧的老宅子,我们走到门前站着,一层金色的结界笼罩着整个房子。
温慕言伸出手,握住门上锈迹斑斑的门环,左边轻扣三下,右边轻扣五下,随着扣击的节奏,灰尘和铁屑簌簌落下。金色的结界也逐渐超薄变淡,直至散去。
久远的年代感扑面而来。
温慕言被呛得咳嗽个不停,咳出来的血沫中夹着些碎掉的内脏和骨屑。
“是不是读书人都像你这般迂腐?你会丢掉性命的。”
玄武苦口婆心地劝说温慕言改变主意。
“成仙不容易,更何况是一本书成仙,你是耗费了多少年的修行才最终功成圆满,别想不开啊。”
这劝说当真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但是,并没有什么用。
“多谢阁下……的好意……咳咳……我爱她咳咳咳……因此……便甘愿……”
“玄武!闭嘴!你够了。换成是你,你为了锦绣不也是一样?再说温慕言自从有灵识开始,就是创字神仓颉的灵器,根本没有修炼一说。”
真搞不懂,为了一个人至于么?生老病死本就是平常事。
我还回想着刚才算命先生说的那句话——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
福?我倒是没看到。
祸?遇上魔尊羽刹大概就是我的祸吧。
木门咯吱咯吱作响,我伸出爪子,推开门进去。
放眼环顾四周,却是一片生机勃勃之景,翠竹掩映,亭台林立,假山遍布,清泉石上流,鲤鱼水中游。
温慕言和玄武紧随其后。
“咳咳……传送阵……在井眼那……”
我现在是猫的形态,行动自然方便了许多。在屋檐上飞动,一会儿就看到了后院里的井眼。
很快,玄武搀扶着温慕言也来到井边,玄武的白衣沾上大面积的红褐色,温慕言直接成了一个血人。
两人一起跳入井中,我随后也跳下。一阵天翻地转。
等我再次反应过来时,已经站在程国锦留下的那栋木质别墅门前。
“那不是程老先生的黑猫么?好久没看见你了。”
隔壁李婆婆是三年前搬来的,人不错,总是笑眯眯的,为人挺和蔼的。
她领着她的12岁的小孙子刚买菜回来,看到我时笑眯眯地打招呼。
程国锦生前和隔壁邻居的交情还算可以,因此认识我不奇怪。
我看看李婆婆,又回头看着狼狈的走着的两个人,幸好他俩隐去了身形,不然吓到这些胆小的凡人该怎么办。
我跳过房前的篱笆,落到花园的草坪上,向后望了望,示意他们两个进来。
左拐右拐,前行了一段路,到了后花园,樟树香愈发浓郁。
刚进入这幢房子的时候,温慕言的眉头就微微蹙起,越往里走,他的眉皱得越紧,脸色也越发苍白。
终于转到了湖中心的水榭。寒冰玉床上,绿言安静地躺着,她的身体呈半透明状,淡绿色的灵力不断地从身体散出,她脆弱地像一片蝉翼,似乎风一吹,她就会消失,不,甚至都不用风吹。
上官昊天的情况也十分不妙,浑身青紫,双眼紧闭,两颊凹陷,但好在还有一口活气。
“小言!咳咳咳……哇——”
温慕言又喷出一口黑血,用尽所有力气撕心地喊着绿言的名字,双目血红,两行血泪从眼眶流下,整个人摇摇欲坠。
金边的镜框也在挣脱玄武的搀扶时掉落,他踉踉跄跄地向前走去,步履蹒跚,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
空气里的冰碴子划破他脸上的皮肤,眉毛和睫毛上落了寒霜。
每呼出一口气都像在和别人拼命,看着他难过到要死的神情,玄武似乎也回想起当初自己亲手杀死最亲爱的人时的绝望,神色一片凄然。
要去往湖中心的水榭,还需要踩着湖中被冻住的貔貅形石墩过去,不多不少刚刚十五个石墩,每个间隔两米。程国锦生在习武世家,因此,以前他很轻松就能越过这段距离。
温慕言身受重伤,这段距离无疑是一道巨大的阻碍,幸好有我们威武的玄武大人在这里,所以,一切问题都不算问题。
玄武用法力托起温慕言,稳稳当当地将他送到湖中心的水榭中。
我化为人形,足尖点过石墩,身姿轻盈地越过湖面。
温慕言小心翼翼地抚上绿言变得透明的脸,神情恍惚但却温柔,像对待一件易碎的无价之宝,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就会变成一阵风飘走。
两行血泪从发红的眼眶中流下,一滴滴落到绿言的脸上,仿佛绽开一朵朵嫣红的梅花。
他伸手,动作轻柔地揩去落到她脸上的血泪,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像正待出嫁的女子在窗前抹好胭脂。
温慕言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金光溢散而出,他脸色苍白憔悴,不时的咳嗽两声,伤势愈发严重。
他不舍地吻上她的唇,眼里有疼痛的爱意。
樟树香混着血腥味在空气里酝酿,发酵,是眼泪的苦涩味道。
玄武沉默着站在一旁,凝视着玉床上千年未醒的锦绣公主,眼里是隐忍的疼痛。
“绿言被人控制了灵魂,失去了一魂五魄,想要救她,就只能以魂补魂。”
“咳咳咳……开始吧……”
我顿了顿,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开口:“请你救上官昊天,只有你能救他。”
“我救……开……开始吧……”
“温慕言,你拉住上官昊天的手,把你的一部分灵力传入他的体内,将他体内的怨念吸进自己体内炼化,他体内的怨念因文化而生,也只会因文化而灭。”
温慕言气喘吁吁地做完这一切,脸颊上流下大滴大滴血色的汗珠,像一颗颗眼泪。
上官昊天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开始恢复红润,一缕缕黑气悄然无声地消散在空气中。
以魂补魂是极度痛苦的过程,提供者的灵魂会直接被分裂开,分成三魂七魄,再选取其中几魂几魄填补另一人缺失的魂魄。
在此过程中,提供者处于清醒状态,要活生生地忍受撕裂灵魂的痛苦,因为这样的痛苦实在难以忍受,因此,成功的几率很小。
我用法力催生出尖锐锋利的指甲,温慕言艰难地扶墙站起来,褪去外衫,只留一件衬衣。
削铁如泥的指甲轻易就划开了他的胸膛,加上他身上本就有很多裂缝,因此更加方便我的动作。
剖开胸膛,露出里面跳动着的心脏,精魄开始颤动不安,血液顺着深可见骨的伤口流出。
“薄荷,你看,那是什么?”
玄武突然指着温慕言的胸膛,面上一片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