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一大早,林语一改往日周末一觉睡到中午十二点的习惯,一睁开眼就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跑到楼下去买报纸。
林语一拿到报纸,就急不可耐地翻到自己编的那一版。一看版子,她顿时傻了眼:关海峰的那篇稿子确实是被放在了二条的位置上,但是下面赫然的是他们的产品广告。
而更为离谱的是,那篇文章的标题和关海峰他们产品的主广告语极其相似,就连文章中的某些字句,也跟下面广告里的内容几乎是一模一样!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可以看出,上面的文章简直就是在替下面的广告做补充说明,什么新闻,什么科普文章?这纯粹就是一篇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文字广告。
林语气得发抖,陈言这小子实在是活得不耐烦了,居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情!林语为自己的轻信懊悔不已。
按照报社的规定,这件事要是被上面的人追究下来的话,她和陈言可都只有卷铺盖走人的份。一想到这里,林语就不寒而栗。
她拿着报纸,在街边找了个清静的地方,给陈言打手机。质问他为什么不和自己商量一下,就擅自给关海峰他们刊登广告,而且那个广告语还写得那么露骨,里面的很多内容简直是上面文章的翻版,几乎不需要任何的新闻从业经验,都可以看出,上面的文章跟下面的广告之间的关系。为了那么一点钱,就将他们两人同时推到那么危险的境地,这样做值得吗?
听到林语的话,陈言赶忙替自己申辩,坚称广告内容是关海峰坚持那么上的,他也是跟关海峰争论了很久之后,实在是被他磨不过,才同意那样刊登的。
陈言说,关海峰他们临时想在周末做一场促销活动,所以那个广告就加得很急,他根本就来不及给她讲。
这样的托词,陈言自己也知道很勉强,所以他将阳洋的话搬了出来,说现在部门的广告业务不景气,阳洋最近三番五次地叫他和其他的栏目主持给客户许诺,只要能上广告,就可以给他们发免费的软文。在阳洋这里,只要部门的人能拉来业务,其他的事情都好商量。关海峰加的这个广告,他是给阳洋汇报过的,他叫林语完全不用担心,只需要等着广告费到了以后,给她分提成就行了。
林语不想听陈言的这些瞎扯淡,狠狠地挂断了电话,垂头丧气地蹲在了街边。
林语手里捏着报纸在街边蹲了好一会儿,从她身旁经过的人都好奇地看着她,有一位老大爷甚至停下脚步,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她赶忙摇了摇头,谢绝老人的关心。她担心自己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引起众人的围观,只好揉了揉已经蹲得有些发麻的双腿,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灰溜溜地回到住处,现在已是将近上午十点半,方琳正在上窜下跳地为大家表演着“锅边舞”。
刘彤在厨房外面的生活阳台上摘菜,她的男友李庭在水槽边洗碗,方琳的男友何家辉在收拾着茶几准备开饭,大伙儿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林语收拾起脸上的不快,将报纸扔在自己屋里的小椅子上,帮忙拿着碗筷。
他们这五个人,都是来自异乡的“漂族”,为了似是而非的所谓理想,为了自己向往的生活方式,漂在这个人地生疏的城市。
方琳今天的手艺差强人意,但对于他们这一群连早饭都还没吃的、饥肠辘辘的人来说,已算得上是美味。林语夸张地吹捧了一番方琳的厨艺,这让她的男友何家辉在旁边乐得合不拢嘴,比夸他还来劲。
他们一家五口吃完这顿介于早饭与午饭之间的美味以后,方琳邀林语去逛街,林语拒绝了。在他们双双对对中间,夹杂一个形单影只的她,看起来实在是有一些残忍。他们见林语没有想去的意思,也就不再勉强,各自回房收拾打扮以后,结成两对CP,出门逛街去了。
那四个人出了门之后,家里面顿时清静了下来。林语一个人坐在那里就会忍不住想到工作上的事情,她不知道周总看到今天自己那个版时,会是一副什么样的表情。
她想象着手机突然响起来,一看电话号码,就是总编室打来的,叫她去交代自己的问题,然后就将她从报社里面扫地出门。
林语一个人在家呆着,越想越害怕。但是想到后来,她的心一横,觉得反正是祸躲不过,还是先不要自己吓自己。想到这里,她走到楼下的租书店去,找了一本亦舒的言情小说回家来看。
林语在忐忑不安、心绪不宁中度过了极其难熬的一天。
晚上,关海峰打电话给林语,向她表示感谢。称这一期的广告效果非常好,除了几家药店里面的现场促销活动,帮他们卖了不少产品之外,他们办公室里面的咨询电话也热得发烫,多亏他叫了他的秘书小肖今天回办公室来加班,否则他一个人单是接电话都忙不过来。
林语听着关海峰兴奋地说个不停,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才好。
这天夜里,林语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噩梦中艰难入眠。
她梦到自己刚从老家跑到成都的那段时间,一时半会儿没有找到工作,她拿着一张张报纸,挨个看上面的招聘启事,想在里面找到一份适合自己的事干。她茫然的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去哪里。
一会儿,她又梦到她妈妈在向她抱怨,继父的工厂不景气,他一个工程师每个月只能拿百分之七十的工资,邻居老张自己摆个小摊都比继父挣的钱多。接着又埋怨林语在成都工作那么久,从来没有往家里寄过一分钱。拉拉杂杂一大堆,全都极之琐碎、又极其现实。
林语被自己的梦吓得醒了过来,再也不想继续去睡。
她本是一个从来不去想三天以后发生的事情的人,但在这紧要关头,可怕的现实却迫使她不得不去想,她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深深的后悔,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后悔也没有用。在心底里,林语已经做好了报社让她扛着铺盖卷滚蛋的准备。
好不容易挨到天快亮,林语这才迷迷糊糊地又睡着了。
星期一上班,正如陈言所说,一切风平浪静,既没有人传讯林语问话,也没有人表现出什么异样,就连主编阳洋也和平日别无二致,看来是林语自己多虑了。
在下午的评报活动中,阳洋还特别表扬了林语和陈言。说他俩配合得当,让一个从来不做星期天广告的客户,一来就上了一个半版广告。并且上面炒作的文章也很有看点,这种既有商业效益,又有社会效应的举措值得大力推广。
阳洋还特地表扬了陈言力挽狂澜,让本不想作广告的客户都被他们的话题吸引了过来,商业操作技巧很高,值得大家学习。
阳洋表示:只要客户愿意投放广告,在不违反报社有关规定的前提下,可以适当给他们作一些相关的话题,帮助客户进行炒作。
最后,阳洋还鼓励林语以后要和陈言多多合作,争取将更多的广告商吸引过来。
林语偷眼看了一下陈言一本正经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
这真是一个有奶便是娘的社会。
开完会,林语按照和别人约好的时间出去采访。在出办公室门的时候,陈言追上林语,得意地冲着她挤眉弄眼,林语装作没看见,绕过他的身旁,走了。
晚上,陈言约林语一起吃饭,林语虽然生他的气,但是自己在这个部门也还算个新人,再说了他是这个版面的栏目主持,自己和他关系搞僵了,将来也不好开展工作,就同意了他的提议。
在吃饭的过程当中,很突然的,陈言将一个信封递到了林语的面前,林语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陈言笑咪咪地示意她打开来看。
林语放下筷子,将信封打开,没想到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叠人民币。林语疑惑地看着陈言,问他,“这是什么?”
“我想你交房租的时候,拿出来的不会是手纸吧?”陈言嘲笑林语,“当然是人民币啦。”
“哪来的,你给我干什么?”林语不顾陈言的嘲讽,瞪大了双眼看着他。
“这是发关海峰那篇稿子的钱。”陈言很平静地说。
“那八百块钱的礼金,你不是要交到部门去的吗?再说了,你这里也不止是八百吧?”林语看了看信封里面那叠钱的厚度,少说也应该有两三千左右。
“这里是三千四。那天我们从关海峰公司走了之后,晚上他单独约我出来,我们谈的价格。两期稿子的总共费用是五千,关海峰先给了一半,扣除交给阳洋的八百,我们一人分八百五。另外那两千五,等下一期稿子出来,关海峰再付给我们。这次他们做的是半版广告,有五千的广告提成,我也分给你一半,加起来就是三千三百五十元,我给你一个整数,三千四。”说着,陈言给自己点上一支烟来,吸了一口,“我知道你死心眼,不敢挣这种钱,可是你知道我们报社有多少记者是靠这种灰色收入生活的?如果单靠那么点工资和稿费,你以为他们能买得了房子,开得起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