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呼地嘶叫着，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正悄悄的降落。

天灰蒙蒙的，仿佛积满了忧郁的神色，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片片雪花随风飘动着，在空中轻轻的扬起，伴随着呼啸着的北风，将关西的镇子里外装点的一片素白。平时热闹的街道上，难觅人迹，两旁的幡子在风中猎猎作响，那些上下翻飞的字迹透满着破败，像是一只手一样将冬日的镇子勾勒在深深的萧瑟中。街道两旁的房檐上落满了白雪，道路上也落下了厚厚的一层，建筑物像是一条显眼的黑带一样横贯在两边的白色里，一直朝着道路延伸到朦胧的前方。若不是有些房子里依然亮着火光，也许会让人感觉这般安静的世界似乎自己正身在死狱。

不时有几声狗吠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被烈风撕得粉碎，那些声音最终化作了模糊的呓语消失在混沌里，渐渐被风声吞没。

志远和雨蓉安静的走在已经铺满白雪的街道上，两人一前一后，雨蓉拽着志远的胳膊，小心翼翼的走着。志远走在前面，为雨蓉顶着风雪，他的头上已经落满了白花花的一片雪花，他迎着风，一步一步踏实的走着，在雪窝里留下了一双大大的脚印。

两人走过一条小巷，来到了一处风声小了很多的拐角处，这里离张家很近。志远今天早上把雨蓉叫出来，没想到下午就突然下起了大雪，他们只好迎着风雪艰难的往回走。

“冷吗？”志远抓着雨蓉的手，有些关切的看着她。

雨蓉被这样一看，害羞的低下了头，但手还是任由志远抓着，她的脸倏的一下就红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那你将手放到我的胳肢窝里，我给你暖暖。”志远深情的看着雨蓉，眼睛里满是不安的期待，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呼吸正渐渐急促。

雨蓉看了看他，两个红脸蛋像是雪晴的阳光般好看，她微微笑着，将手塞到了志远的胳肢窝下，一股温暖从她的手上传递出来，她看了看志远，倒在了他的怀里。

淡淡的少女体香让志远变得又激动又兴奋，他用手拨弄着雨蓉长长的秀发，然后试探着用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见到她没有反抗后自己就用手紧紧的把她抱住。他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即使在这样风雪大作的天气里。

良久，两人就这样互相温暖着彼此，仿佛此时外面的风雪世界并不在他们身边一样。

“小妹，过完年，明年入夏，我们家就要搬到山西了。”志远抬起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脸上浮现出惆怅的神色。

“你们不是在这里住的好好吗？为什么要搬走？”雨蓉不明所以，脸上露出了深深的疑惑。

志远看了看几片从屋檐下被风吹落的雪花，暗暗的咬了咬牙，“还不是因为我二哥杀了日本人让这伙子倭贼怀恨在心处处跟我们作对，连生意都做不了。还有就是最近商道不太平，山西那边生意好做，我爹也打算在那里开上几个商铺。”他淡淡的说着，微微皱着眉头。

雨蓉听到志远的话语，将头埋进他的怀里更深了些，泪水渐渐涌出了她的眼眶。“杨大哥，你什么时候娶我过门？”雨蓉抬起她湿润的眼睛看着志远，在风雪里，让人心疼。

“后年过完年我就来娶你，你要等我一年。”志远垂下眼睑，嘴角微笑着，用手拭去雨蓉眼角的残泪。

“好！”雨蓉坚定的点了点头，她用温润的双眸看着志远，嘴角泛起微笑，仿佛此时已经到了一年以后的时日，她也成为了志远的媳妇。

风还是一如既往的嘶吼着，志远给雨蓉暖了暖手，两人一起走出了巷子。翻飞的雪花上下飘舞着，拍打在这对年轻的情侣身上，但他们还是向前走着，用双手温暖着彼此。

到了张家门口的时候，志远才放下牵着雨蓉的手，两人的手心都渗出了汗水。他看着雨蓉一步步的走进家门，心里是别离的依依不舍。雨蓉没走几步突然转过身抱住志远，她的呼吸声在志远的脑海里荡漾。

“杨志远，你永远记住，我张雨蓉这辈子都做你的女人！”说完后，雨蓉深深的用小嘴在志远脸上嘬了一口，然后飞也似的进了家门。

志远被这个看着温柔体贴的女孩惊的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傻乎乎的在心里笑着，冰冷的雪花落在了他的脸上，但似乎又马上变成了温暖的水珠。他在心里暗暗的发誓，自己这辈子都要照顾好自己的女人张雨蓉。

鞭炮声此起彼伏的在镇子上响起，在落雪的寒夜里，少了几分往日的喜庆，听着稀稀拉拉的，像是一个羸弱老人的叹息。

杨家的门前，大红灯笼高高挂着，里面闪烁着的烛光随着丝丝的寒风忽明忽暗，像是一双睁眨的眼睛。漫天的雪花被火光笼罩着，在空里闪闪发着亮光，像是落下的一幕星光。

街道上，几个孩子在雪窝里上下打闹着，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炷香，将拆好的鞭炮墩在雪里，用香头一点，一声“啪”的响声在街道里远远传去。几个孩子便高兴的笑起来，又重新找新的地方将火炮放好。

随风舞动的商幡上占满了细小的冰尘，有的早已北风吹成了破烂的丝絮状，在风里上下飘摆着。街道两旁的门上贴满了红色的对联，虽然是新贴的，但在微弱的光亮下，却看起来泛着陈旧的光泽。以往爱热闹的人，也在风雪里消失的无影无踪。

杨家门上贴的对联，却在灯笼的红光下，透着一股向上，安康的力量。但不同于其他人家贴的对联，杨家贴的对联是杨承林亲自编写的。

上联：提刀立马杀乱寇

下联：精忠报国荡敌贼

横批是“一门忠烈”四个大字。在灯笼的光芒下，这副对联氤氲生辉，好像透着无限的生命力在文字间涌动着。

杨家堂屋里，火光掩映着众人。杨家一家老小全部跪在祖宗的牌位前，杨承林带着两个儿子跪在最前面，将火纸一张一张的朝火堆里送。

过年了，这是杨家该有的习俗，礼敬先祖也成了每年必不可少的东西。寓意是把祖先请回家中，和家人们一起过年。

敬过祖先后，志远点响了除夕的礼炮，噼里啪啦的声响中，杨家一家人都笑了，每个人都希望鞭炮能够驱赶走这一年的霉运，而迎接下一年的平平安安。

以往的每一年，志远都是最期待过年的那一个，而如今，在这看似喜庆的氛围中他想起了二哥。当他端起热腾腾的饺子时，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不知二哥是否也能吃上热腾腾的饺子呢？他抬起头看着天空，漫天的雪花无声的飘落着，像是在奏响着一曲沉寂的悲歌。

1935年匆匆而过，对于杨志远来说，这一年让他明白了很多道理，也成长了不少。

正月初三，大雪终于停下了。整个年节里天空都是阴沉沉的，时而呼啸着寒意刺骨的北风，时而在天空中飘落起一片片雪花，镇子每天都被寒风肆虐着，除了偶尔远方传来的火炮响声，在阴沉中，整个镇子似乎比平时还要安静些。那些新帖的对联，有些已经被寒风撕烂，像是摇曳的灵魂一样，无主的摇摆着。

不知是何原因，整个年节都没了往日热闹欢愉的气氛，仿佛充斥在沉寂和淡淡的悲情中，像是一首沉重而悠远的序曲，在新年伊始，飘扬在镇子的上空。

志远从堂屋出来闷闷不乐的朝后院走去，他穿着一身新做的青布暗花棉袄，脸颊上浮现出淡淡的忧伤。

今天家里来了客人，是来拜年的远房亲戚，志远却并不认识。再见过礼后，他原本留下来陪着客人说话的，但那客人却和杨父谈论起了过完年入夏后杨家迁往山西的事，志远不愿意听这些就悻悻的离开了。

自从雨蓉给了他一记蜜吻后，志远就一直沉醉在那种感觉之中。他每天都会想起雨蓉的样子，那莞尔一笑的身影，像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一样，久久的挥之不去。

不知小妹年过得好吗？志远停下了步伐，抬起头望着围墙外的青色砖石，丝丝的冰屑在屋瓦上轻轻飞扬着，扰乱了他的思绪。在淡淡的冬日阳光下，他微微皱着眉头，不愿再想下去，随即摇了摇头，想要把这些将要离开雨蓉产生的不舍挥去，却只落了个无可奈何。

清澈的天空里万里无云，前几天一直郁结阴沉的云在一整夜的狂风大作后消失的无影无踪。阳光安静的洒在镇子新落得白雪山，在光芒里，这些白色折射出闪闪的亮光，像一颗颗璀璨的星星。

咯吱咯吱——，一连串脚步声从街道上传来，那人走的飞快，几乎是跑一样在街道上奋力前行着，他面容焦急，大口的穿着粗气，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前方。

人影一路小跑奔到杨家大门前，在上台阶的时候，不小心被阶石拌了个踉跄，人便重重的仰面倒在地上。鲜血从他的鼻孔里喷涌而出，而他并没有放弃，连血都顾不上擦朝杨家的大门摇晃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