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校门口进来,走到这里,大约要步行上一个小时。凡一哀叹,怎么这么远啊,以后上课怎么办?吃饭食堂远不远?上课教室远不远?不会是每天都会像今天一样,跑上一两个小时吧?
李钟一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说:“过几天,你可以买辆旧自行车。上课、去图书馆、去食堂吃饭都方便些。”
“以后再说。”凡一还没想以后的事。太累了,只想躺下来,其他的先安顿下来再说。现在只想有张床,把自己的身子放倒,美美地睡上一觉。自己在火车硬座坐了十几个小时,火车哐当哐当,慢不说,还逢站就停,车厢里又热又闷,让人发狂。现在自己在校园里晃悠了两三个小时了,极度渴望找到宿舍,赶紧找个床躺下来,休息一下。
李钟一一直把她送到楼上。现在新生都还没安顿好,随便出入,等过几天,男生再想进入女生宿舍,就没那么容易了。
幸亏有他了,凡一想,拖着这么沉重的行李,这么多级的台阶,单凭一己之力,万万是上不来的。
李钟一上到四楼,也有些气喘,汗把他身上白色的T恤都浸湿了。
他暗想,不知道凡一在这箱子里都装了些什么,死沉死沉的。连自己拖起来都费劲,也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看着身单力薄的,怎么一个人弄到学校里来的。
“谢谢,谢谢。”凡一感激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想找个杯子倒点水给他,才发觉,自己什么都没准备,别说水了,水壶都没有。
李钟一扫了一眼空荡荡的宿舍。凡一竟是最早到宿舍的。
他说,你在这等一会儿,我一会儿再来。
说完,连汗都没来得及擦,就急速下楼走了。
凡一放眼打量这个小单间,四张铁架子床,刚刚领宿舍钥匙时,宿管科阿姨已经讲明,其中之一是用来放置杂物的公共床铺,谁也不能私自占为己有。
凡一用刚领来的新拖把、扫帚,把宿舍打扫了一遍。她捡了一张靠窗的位置,把行李摊开来。第一个到宿舍就是好,床位随便挑。
妈妈给她准备了很多东西,大部分是吃的和衣服之类,一些生活用品之类的东西准备得不齐全。爸妈怕她路上带那么多东西不方便,让她到北京后,自己再添置。
她想收拾好了之后,去附近找找看,有没有小卖铺。因为学生开学,周围少不了有这些东西卖。
半小时后,李钟一竟然又返回来了,这次,他不是空着手,也不是一个人。
好像是和他关系较好的男生,三四个,闹哄哄的。
几个人进来,每人手里都没空着,拎着被子、床垫、暖瓶、脸盆、水杯等,想要开杂货铺,把凡一需要的东西都拿来了。
几个男生不由分说,把东西一股脑放在她床上,开了一会玩笑后,其他的人都离开了。
李钟一留下来。他帮她把床垫展开,铺在床上,又把她带来的床单铺在上面,被子叠整齐放在床头,然后拍拍手说:“好了,你休息一下吧。”这样子,就像是邻家哥哥一样贴心。
凡一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不用忙了,我自己可以的,谢谢你了。这些东西,我可以自己去买的。”欠了他那么大一个人情。
“不要跟我客气,我们也算是老朋友了吧?”钟一笑吟吟地回答。
凡一点点头,笑吟吟地说:“谢谢你,这些东西,我算钱给你,多少钱?”
“不用。”他看起来有些不高兴,“没多少钱,你用吧,需要什么跟我说,这里我熟,我去买。”
“不用,不用了,这些够用了,谢谢你。妈妈给我带了些土特产,你拿点去吧。”她想,不能白白要人家东西,怪不好意思的,送点东西,把人情找补回来点,心里就舒服点。
“好,我拿去给爷爷。离开夜王山很多年了,他很想念那里,这些东西,让他尝尝。”他倒没有拒绝。
凡一知道,他爷爷是很厉害的人物,小的时候见过几次。虽然他爷爷看起来和蔼,但总感觉他不怒自威,让人不敢亲近。
听他这么说,她没再说什么。心里嘀咕,早知道要送给他爷爷,就让妈妈挑最好的了,现在这样,怎么拿得出手下午,钟一陪她排队办各种手续,完后,就离开了,说晚饭时再来。
傍晚时分,果然,钟一过来找她一起吃饭。
此时宿舍里又来了两个舍友,大家叽叽喳喳自我介绍,很热闹。
三个人刚刚各自介绍完自己,完全没有生分感。正热络着,李钟一就来了。
有个叫蒋丽的,是东北姑娘,心直口快,她看见钟一,问凡一:“男朋友?”
凡一脸一红连忙说:“不是,算是半个老乡。”
李钟一听了,瞥了她一眼,慢悠悠地说:“我可不是你老乡。”
蒋丽好像是明白了,笑嘻嘻地说:“懂了,李凡一害羞,不好意思说。”
另一个女孩,自称来自豫章的女孩,于秋颖。
凡一不知道她口里的这个豫章是哪里。于秋颖解释说,江西,古称豫章。
能考到这所学校的女孩,哪个都是出类拔萃的。蒋丽和于秋颖一看就是聪明的姑娘。
于秋颖也笑着说:“什么男朋友,人家李凡一才十七岁,她比我们都还小一岁。如果这么早就有男朋友,该不会是早恋吧!呵呵”笑闹了一番后,凡一就和钟一离开,一起去食堂。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李钟一拿了两个饭盒,直接去窗口打了饭。
回转来时,凡一看见他伟岸的身影,穿过闹哄哄的餐厅,直直向她走过来。
从凡一坐着的角度看过去,夕阳余晖斜射在他身上,给他镶上了一道华丽丽的金边,出众的,夺目的,刺眼的。
她脑海里忽然闪出若干年前的某个画面。那是他们初相识的一个春天的傍晚。也是这样的身影,只是那时他还是个,青涩的小小少年。
夜王山的那个傍晚,她和继锋坐在河边,一个小小身影,背对光源,朝他们慢慢走来,也是这样镶着金边的模糊身影。
她和继锋并排席地而坐,齐齐扭身看着他。待他从光圈里走出,离得近了,看清楚,是个长相标致的男孩,年纪和他们相仿,清秀的面容,瘦瘦的。
走到他们面前,他眼睛闪了闪,定住,看着他们,不说话。
继锋对凡一耳语说,说他是新来的孩子,就住在大院最深处的那个院子里。
凡一知道那个神秘院子,妈妈总是警告她,不让她靠近,说小孩偷偷进去,会被抓起来的。她和继锋总是对那个小院落,充满了好奇和敬畏,只敢在远处观察,从不敢走近,怕被抓起来。
她和继锋都是在这里出生的。他们的父母是最后一批下乡知青。
这个叫夜王山的地方,坐落在大山深处,交通闭塞,贫穷落后。但是这里每到秋天,大片的芦苇田,似烟波浩渺的云海,吸引孩子们的眼睛和脚步。
城里长大的知青,下放到这里,吃不得苦,有的人天天哭鼻子,闹着要回家。凡一和继锋的父母,刚来时都是花一般的年纪。他们在夜王山一呆就是十几年,青春在这里耗尽,后来在这里成家,扎根,生儿育女。
凡一和继锋都是知青子女,出生于八十年代初的知青子女,没有希望再回城。
结了婚的知青,都被安置在一个比较大的院子里。据说,以前是大车店,后来,为了安置这些知青,把这里改造了一番,又加盖起一排排的青砖瓦房。
三口之家,一般能分到两间没有院子的房子。
凡一和继锋家紧挨着,中间只隔着一堵墙,谁家吵架,谁家打骂孩子,甚至谁家男人放个响亮一点的屁,隔壁人家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所以,这里的人没有秘密。
他们的房子没有独立的小院子,都住在统一的大院落里。就像是一大家子人。房子都是一排排平行排列的。每排房子之间,都留了宽阔的空地,大家就利用这些空地,在自家门前种上了蔬菜。门前的小菜园,永远生机盎然的。
此时,许多知青都托关系,调走的调走,回城的回城,剩下的都是没有门路,或是拖家带口,回城无望的。
那个时候,凡一和继锋接连几个晚上都听到父母在商量回城的事,凡一睡不着,似乎听到妈妈压抑地哭声。早上起来,凡一总看见妈妈红肿的眼睛。爸爸妈妈都希望回城,离开这里,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的家。
从他们这一排排的房屋往西北角走,要穿过一片桃树林,只有一条狭窄的小路。
就在西北角,也有几间青砖瓦房,但这几间青砖瓦房用土坯垒起了一个封闭的院子,外人一般进不去,因为那里门口有人站岗。站岗的人都穿着军装,站得笔直,面无表情。小孩子只是远远地观望着,从不敢靠近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