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九十年代末,炎热的夏季接近尾声,但骄阳依旧炙烤着大地。
九月份的第一天,Q大开学的日子。
李凡一拖着着自己笨重的行李,艰难地在校园里寻找办理新生入学的地方。
在火车站候了很久,她也没寻到校车的踪迹,只好忍痛打了辆出租车,只身来校。
学校里教学楼、宿舍楼、实验楼、图书馆等,一座挨着一座,但她感觉都长的一个样,没什么区别,都是差不多的高度,差不多的颜色。
她悲催地发现,自己总是听不懂别人指路,向东然后向北……向北再向西,她晕了。
偌大校园,七扭八拐,搞得她晕头转向。往往听到指路者最后陈述,她就已经懵了。
她就索性选择性记忆,记住大体往哪个方向走,然后就全凭感觉,万一瞎猫碰见死耗子,自己误打误撞就找着了呢?啊,呸!说自己是瞎猫啊!
校园里到处是办理入学的新生和家长们,人流攒动,几乎都要摩肩接踵了。
要是有个熟识的人,带自己过去,就不用这么七绕八绕的了。
她也知道自己这是痴心妄想,这所大学,不仅没有她熟知的人,连同学都没有。
今年他们学校只有她报考的离家较远,她如愿升入了这座全国知名的大学。高中学校里的老师们还敲锣打鼓,往她家送录取通知书。她爸妈喜笑颜开,对街坊邻里说,想不到这个死丫头挺给他们长脸的。
班里的其他同学,大部分都考入距家就近的大学,不像她,孤身一人,一下子跑那么老远。
继锋立志要考东北某城医学院的药学系,那样的话,继锋将来离她会更加远。
收到通知书的那天晚上,她爸妈高兴地睡不着觉,讨论了大半个晚上。第二天,他们大摆了筵席,招待校长老师、亲朋好友,热烈庆祝了一番。继锋和他爸妈也来帮忙,继锋妈妈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红包。
远远的,她看见“新生接待处”几个赤红大字在前面不远处。她开始兴奋起来,这下自己有救了,不会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撞。
化学系、物理系,临时搭起的接待处,都有负责接待的高年级学长们。就只有数学系接待处空无一人。
她站在桌旁等了一会儿,还是没人来。旁边有人告诉她说,等一会儿估计就回来了,他们送新生去宿舍了。凡一想,看来白痴也不止我一个呀。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终于有人在桌边坐下。凡一如遇救星,“你好,我是数学系的新生李凡一,请问我怎么办理入学手续?”她真是两眼茫然,一无所知。
那个坐在桌前的男生没做声,抬起头看着她,用直直的无所顾惮的眼光,上下打量她。
她被看得心里直发毛,心想,自己脸上有什么东西?是不是天气热,自己走了半天,出了太多汗,脸上花了?她用手揩了一下,手上只有潮湿的汗迹,并没有别的东西。
那男生死盯着自己半天,不说话。
她没来由的来气了,这么热的天,自己在这偌大的校园里,逛了快两个小时了。又热又渴,只想赶紧找到宿舍,安顿下来,休息一下。
这位仁兄倒好,直眉瞪眼看了半天,一声不吭。凡一腹诽,你是来搞接待的,还是来相面的?
“喂,学长。”凡一提醒这位明显神游的高个子男生。
“你是李凡一?”他盯着她的眼睛问,眼神探究般直望进她的眼底。
“是啊!”凡一瞪着他回答。
“家是夜王山的?”他还是半信半疑,查户口一般。
“是啊!”凡一愣住了,他认识自己么?
她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男生,他颀长的身材,眼睛狭长,脸色皮肤白得近乎与苍白,比女生还白,不像她脸上白里透红,身上皮肤接近小麦色。
继锋常常嘲笑她皮肤黑,她却不以为然,自己这是健康色,永远是很健康的肤色,懂不懂!
面前这个男生,穿着简单的牛仔裤体恤,气质干净,玉树临风。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冷傲。
不过,现在他嘴唇微抿,露出些许笑意。
“不记得我了?”他问。
“你、你是?”凡一仔细观看,电光火石间,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
“钟一?李钟一?”这样的笑容,这张面孔,存放在自己的记忆深处,从没有翻出来晒过,但是也从没遗忘过。
他点点头,意思是,对了。
凡一在这里,竟然遇到旧识,喜笑颜开。李钟一离开夜王山,已经五六年的时间了,想不到在这里会遇见他。
虽说自己和他并不熟知,但总比举目无亲的好。
“啊,真的是你?”她激动地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像是找到了救星,“你也在这里读大学?你大几?”
“大二。”他眼睛亮晶晶的。咦?记得自己曾和他一个年级,他怎么比自己还高一级?
钟一看出了她的心思,“我刚从国外回来,插班。”
“你能告诉我,我们系的宿舍楼在哪里?我累坏了。我们回头再聊。”虽然高兴,但是想到自己坐了一夜的火车,衣服头发肯定乱七八糟。
这么多年后,第一次见面,竟然是以这么狼狈的屌样子,出现在他面前。
“我送你去。”他拿起过她的巨大行李。以为很轻,拎起来时身体被坠得趔趄了一下,很重,真不知道她是怎么从车站拎到这里来的。
“不用了……好吧,谢谢!”本来想拒绝,只要指给她就好,还要他替自己拎着行李,亲自送去,有点不好意思。
见他已经拎着箱子往前走去了,她只得快步跟上。
数年不见,她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以前因为经常在户外玩耍奔跑,她脸上的皮肤被晒得黑黑的,人长得矮小,扎两只可笑的小羊角辫,走路的时候,两只小辨,晃来晃去,像她一样,停不下来。
如今的她,皮肤白皙,一头乌黑亮丽的秀发,随随便便扎在脑后,大眼睛黑白分明,个子长高了不少。或许是经常运动的关系,两腿修长。
在美女如云的大学校园里,她也是鹤立鸡群、出类拔萃、引人注目的。
她的美是天然去雕饰的,言谈之间,神情举止,都妥帖自然,不做作。看上去跟小时候一样的活力充沛。
凡一和他也算是旧识。
那个时候,院里的孩子,因为家长都曾嘱咐过,不要随便接近那一家,故而,孩子们都对钟一家抱有敬畏之心,对他及他家都敬而远之。
只有她和继锋无所顾忌,敢跟钟一一起玩。他后来跟着爷爷奶奶离开了,此后,就再没见过。
隐约记得他还曾给自己写过信,但那时贪玩,有时会回一封信,懒得回的时候,就让继锋帮忙回一封,有时干脆就忘了回。渐渐地,也收不到他的来信了。
后来他们逐渐失去了联系。
他们的名字有种戏剧性的巧合,他叫李钟一,她父母给她取名叫李凡一。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亲兄妹。
其实,真的是纯属巧合。李钟一是爷爷给取的名字,取凡事专注钟情之意,即是要他做事专心,做人不浮躁,脚踏实地。
凡一也姓李,她爸姓李,她出生后,她爸翻了半天词典,也没翻到合适的名字配他家姑娘,干脆取一个简单的名字,好写好记,不求她以后荣华富贵,出人头地,只希望她做个平凡的人,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就好,所以中间取了个“凡”字。
“你爸妈没送你来?”钟一问她,拉回陷入往事中的她。
“没有。”凡一没讲,她上学之前,妈妈不小心伤了腰,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爸爸只好留下来照顾妈妈,不能来送第一次出远门的她。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凡一跟着他,往宿舍的方向走。走到宿舍楼前,凡一才发现,怪不得找不到,独独她住的宿舍楼,与别的系的宿舍楼分开,隔得太远,而且是在距离校门最远的西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