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回来,曲容的脸色苍白如纸,走路都在不停的摇晃。
张叔不明白为什么长公主出去走了走回来就成了这个样子,急忙过来搀扶,却被曲容一把推开。
曲容跌跌撞撞的往里屋走去,张叔急忙跟上。曲容举步进门,却被门槛绊了一下,顿时跌倒在地。张叔快步过去扶起她,才发现曲容的手上一片冰凉。
正是盛夏时节,曲容却出了一身的冷汗。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您哪里不舒服?你可千万别吓老奴啊。”张叔的声音里全是慌乱。
曲容拂下张叔为她把脉的手,伸手指天,放声痛哭,美丽的脸庞全是狰狞。
“风雨将至,大厦欲倾,徒有一心,奈何奈何!”
似乎为了响应曲容此时的心境,原本晴朗的天迅速的阴沉下来,隐隐约约有电闪雷鸣传来,给人的心情蒙上一层阴影。
向哲站在自己房门前,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有些感慨的说道:“不要说不要说六月的天,就是七月,天气也能说变就变。”
苏然从屋子里走出和他并排站在一起:“师兄,你就真的放不下吗?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为什么还要把这么多人填进去?”
向哲回过头来看着苏然:“我没你那么心大,能那么轻易就说放下。”
苏然叹了口气:“师兄,你忘了师父对我们的教导了吗?所有的仇恨和不甘,其实都不过是我们的私欲。千百年后,最终都将灰飞烟灭,没有人会记得的。”
“可我活在现在,千百年后的事情与我无关。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做不到放下。”
“师兄,我们都会死的,师门的覆灭也是必然的,所有的一切终将消失。你又何苦做这无用之功。”苏然继续劝着。
向哲深深的看着自己的师弟:“从小师父就断言你比我聪明,真是果不其然。可我没有你那么聪明,从来不做无用之功,不做对自己无益之事。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有些事我明知道无用和无益也要去做。”
苏然调皮一笑:“从小师父还断言我将来一定一事无成而你一定大有作为呢,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判断的。”
向哲回头看雨:“也许这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最聪明的成不了大事。最笨的却能功成名就。”
上苍从来都不会为难聪明人,因为他们永远懂得什么做了对自己有用什么做了对自己没用。他们永远趋利避害,从来不会惹祸上身。可上苍也从来不会为难笨人,因为他们认准了一条路就会一直走到黑,所有的艰难险阻都算不上是真正的为难。
可当灾难来临之时,是聪明人有能力反抗还是笨人有能力反抗?
这世上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由聪明人推动的。
他刚刚又见到了一个笨人,那个人要面临的,也许会比他更困难。
大雨倾盆,洗刷着这大梁看似光鲜亮丽的表面,把底下的肮脏腐朽,一一亮了出来。繁华的表面之下,是怎么也掩盖不住的败势。
总帅府。
杨定平正在处理公文,景意挺着已经稍微有些鼓起的肚子冒雨来到他身前。他放下手中的笔,上去握住景意的手:“你怎么过来了?”
景意娇俏一笑:“我想你了,你过来陪陪我。”
杨定平看着桌子上那一堆等待处理的公文,无奈的叫了妻子一声:“景意……”
景意悄悄捏了捏他的手,不依不饶:“不管,你就陪我一会吗。这雨下这么大,我害怕。”
杨定平心里微微一动,也没有再推脱:“好,我去陪你一会。”他拿起伞,细心的把景意护在伞下。
杨定平寝室。
曲容是冒雨过来的,她没有坐马车,也拒绝了府里人的安排。自己让苏娘打扮了一下就从后门出来了。现在身上已经湿透了,景意刚给她拿了的衣服她也放在一边没有去换。
她现在需要冷静,衣服上的冰冷在此时不仅能让她冷静,还能让她安心。这远比干净温暖和舒适对她来说重要的多。
“长公主,您怎么湿成这个样子?要不要换件衣服再烤烤火?“杨定平关切的问道。
曲容一把抓住他的手,借助杨定平的体温给予自己力量:“平南王府那边对于渝国有消息了吗?”
杨定平点点头:“他们的人最近就会进京,到时候就清楚了。”
“来不及了。”曲容狠狠的抓住他的手:“告诉昭华郡主,马上让人把渝国的情报写成折子递上来。再让她致信南境,宁可此时让天狼统一草原,不能让草原继续分裂。”
“怎么回事?”杨定平心里一惊。
“我得到消息,渝国这些年根本不是在准备变法,他们早就瞒着大梁开始了变法。他们先是在在不怎么引人注目的几个州推行了变法,成绩显著。渝王安志杰更是大肆鼓励发展商业和制造业,武器的改革早就完成,现在渝国钱财,粮草充足。但是多年来鼓励生育,他们的土地和资源都不能继续支持如此之多的人口。他们必须发动一场战争,一来夺得土地,二来减少人口,三来,完成他们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
“统一天下,渝国安有如此之能?”杨定平却不怀疑曲容消息的来源,他在意的是曲容消息的内容。
说了这么一通,曲容此刻也已经平静下来。她松开握着杨定平手腕的手,从一旁拿过一件披风披在身上:“万丈高楼起于平地,从来都不是能一蹴而就的。安志杰是甘当开路之人,为他渝国后代打开大梁的国门。”
数千年前,天下只有一个大夏帝国,后来大夏帝国覆灭,又经历了数千年的演变,才有了如今的天下。
西蕃,东蕃,大梁,狄戎,渝国,陈国,曾经都是一家之人。只是数千年的演变,才使得他们之间水火不容。
千百年来,多少帝王君主想要重现大夏帝国一统天下的雄途霸业,但却无一例外,全部都失败了。渝国,会是下一个吗?
“所以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再等了。一直以来,我们都低估了渝国的实力和他们发动战争的必然性,我们之前在渝国的眼线形同虚设。根据我刚刚得到的情报,渝国甚至有可能一直在利用着我们在渝国的眼线而给我们传递他们想要让我们知道的消息。他们就是在用这些他们想要让我们得到的消息麻痹我们,同时也要拖死我们。我们现在宁可冒点风险,也要让陛下明白渝国的狼子野心,让大梁也开始实行变法。同时帮助天狼部落统一草原,使得渝国一旦同大梁开战一定会侵犯天狼的领土。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杨定平看着曲容,和曲容一起商量着。
“没错,天狼部落要的只是利益,渝国能给他们的大梁未必不能。但大梁变法,清除积弊,已经是刻不容缓了。如果大梁不能变法图强,那么在将来的几十年内,在国运上都会落后于渝国。甚至可能等不到那一天,大梁就会亡了。这是国运之争,我们不能落后,更不能退缩。”曲容眼神坚定。
杨定平点头:“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去通知昭华郡主,之后我会去国师那里,请他出面帮忙。”
曲容叹了口气:“国师现在,真的能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吗?”
大梁朝廷分为两党,一方是以国师靳清为首的忠志之臣,一方是以宰相林淼堂为首的梁帝宠臣。这么多年来因为梁帝宠信,国师一党被打压的极为凄惨,在朝中有较高地位的就只有靳国师和礼部尚书顾远泽了。
然而在这个时候,他们也只能相信这位对大梁忠心耿耿的国师了。毕竟他们也明白,宰相那边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就算不全是酒囊饭袋,也绝对都是一群墙头草,可以随风两边倒。
想到这些,杨定平的神色也黯淡了下来,但他还是马上打起精神,准备跑这一趟。
“长公主请回吧,在下现在就去。无论如何,有些事情,都是要做的。”
曲容有些疲惫的揉了揉额头:“你去吧,我回府也不安心,就在这等着。免得还要来回跑。”她闭起眼睛,在脑海中不停的思量着向哲和她提起的合作,以及渝国的变法和大梁的朝局。
就算大厦欲倾,他们也希望能够力挽狂澜,哪怕最终不能,起码不能让自己后悔和愧疚。
杨定平点头出门。路过大厅之时,他的副将跑过来:“元帅,您不批公文了?”
杨定平转头看了看桌上堆积如山的公文:“批它们只能治标,我现在要去想办法治本。”言罢转身出门,副将被他丢在身后,一声“要不要给您拿伞”被他留在了自己的喉咙里。
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想过将来的局面。很多时候,人都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一步一步走下去,不知道怎么就到了终点。
长安城外。
将烈带着人急速奔行了四天三夜,中途不知累死多少良马,现在终于到了这里。
他算算时间,派去通知乌德龙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可乌德龙现在都没有出来相迎,想来是要这么着给他一个下马威。
幼稚,没有你乌德龙,难道我还找不到天狼使馆,见不了大梁皇帝不成。他回过头,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心腹:“进城!”
南境,平南帅府。
长华郡主从满桌子的公文消息中抬起头来:“河伯回来了。估计现在已经到了益州,最迟明早就能进京了。”
高华郡主喝酒的手一顿,也不再把酒壶往自己嘴里送:“看来渝国那边都安排好了。”
长华郡主长叹一声:“渝国那边,真是不简单啊。我们也该准备一下,让湘君从北境回来,准备去渝国吧。”
高华郡主点点头,又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烧的她整颗心都火辣辣的。她没有如同往常一样踢翻桌子,她连那份心力都没了。
再不简单,她们都改变不了。能做的,只有在有生之年,守好这南境防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