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月,天气渐渐变得暖和了起来,杨家的跑商生意却比以往少了许多,不比太平盛世,现如今军阀当道,刀客土匪频繁出没,如果是没有赚头的商运,杨家人绝不冒险。
这半个月来,杨家也只接到一次商讯,前几天,杨承林便让大郎和二郎一起出商,前往山西太原府运送一队皮货,而这边也装上了新打的商地核桃,算是特产出走山西。
二郎杨志军原本不愿意跑商,最终在杨父的说服下只好前往。他虽说出身镖门世家,却一心对圣贤书籍,新学学科很是感兴趣,但是刀法练习他却并不落下,一身书生气的他,在眉眼相投处,也透露着一股坚毅的豪气。
前几天,杨家院门前车马成龙,大郎、二郎带着一队车马向东走去。而今日,杨家门前也停了几匹马,还挺了辆没有壁顶的马车,杨家的帮工们上上下下的忙碌着,将一应东西全部放在马背上或车子上。
今日天气晴朗,清晨的阳光暖和的照着大地。马儿在一旁无趣的抽着鼻息,将系在头上的红布带的一阵抖动,其他马匹头上也被系上了这样的红布,马车的两个拉杆上用红菱结实的挽着,其上放着的东西也系数被贴上红纸。
几日前,杨承林在镇子的北边找了瞎眼李头,定下了今天去张家提亲。
全家人都为这一喜事忙上忙下,早早的喂饱了马,将杨承林准备的双彩礼一应装载整齐。待日头升到树梢的时候,杨承林随穆梨花,志远才走出大门,志远穿着一件绣边的夹皮衣,青灰色的长裤绑着扎实的绑腿,只是他的脸上略显忧愁,并不是很高兴。
杨父走到门前看了看马匹和装满彩礼的马车,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冲阿福挥了挥手,随即挂在门边的鞭炮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
鞭炮声止,提亲的队伍开始动了起来。志远跟在杨父后面,眉头轻皱,仿佛很不情愿的样子。
车队经过主街,引来两旁的商贩前来围观,来人不停的和杨父打着招呼,杨父笑意连连,抱拳谢过。
街西张家,张兆麟正翘首企盼。听到微弱的鞭炮声从东头传来,他的脸上泛起了轻松的微笑,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袋。
“老刘,关门!”他回过头冲刘管家说道,精致的小眼睛里透满着狡黠。
从街东到街西头,虽然不是很远,但一路上走走停停,到了张家门前时,已经是接近正午的时候了。
而此时张家的大门正紧紧闭着,杨承林看着紧闭的大门皱了下眉头,随即笑了起来。他给阿福使了一个眼色,阿福点了点头,上前敲了敲门。
连敲四下,见门内无人应答,接着又敲四下。
“门外的人,敲门只需三五声,你敲八下是为何?”在阿福敲了八下张家的门后,从里面传来了问话的声音。
“凤凰只与金龙舞,英雄还需配美人。佳人深藏闺房内,何不出来相见闻。敲门八下八盏灯,照亮英雄寻美人。四有平安四季财,四有四喜双临门。”阿福应答着门内的问话,这也是当地提亲的一个重要的仪式。
“佳人自有佳容在,门外英雄做何人?”张家又开始发问。
阿福看了一眼志远,思索了片刻,朗朗道:“此前擂台比武胜,堂堂人才英气存。”
过了片刻,只听张家大门门闩响动,吱呀一声门就开了。张兆麟含着笑脸迎了上来,杨承林翻身下马和他拱手寒暄,杨家随行来的一应人等也相继下了马,将一件件彩礼从马匹和车子上卸下来。
张兆麟和杨承林一路上互相说笑,两人移步来到了张家的堂屋,张兆麟抬手请杨承林入座,杨母也安然坐下,在他的偏坐上,志远为小辈,座次靠后,在双亲的后背中间。
待杨父坐下,随行的彩礼也一件件被搬了进来,有大的,有小的,还有需两人才能抬进门的箱子。一应彩礼,全部用喜庆的红色装饰着,林林总总下来皆是双彩礼,竟有十六件之多。
彩礼被整齐的码放在张家堂屋的大门右侧,张兆麟看着这些彩礼,面露微笑,用手慢慢的捻着颌下的胡须。杨承林端起桌旁新上的茶水,在掀开茶盖的一刻瞥了一眼张兆麟,然后痛快的饮下一口茶。
“老刘,去叫小姐前来见过客人。”张兆麟微微回头,冲管家说道。
“是,老爷。”刘管家弯腰应诺,在给杨家的人行过礼后,匆匆离去。
看着刘管家出了屋门,张兆麟回过身冲杨承林说道:“听说杨兄进来走马的商事不是很顺利,不知是啥原因?”
“自从清朝被打败后,又出现个劳什子新政府民国,好日子没过几天各地就军阀四起,打仗打个不停,惹得民不聊生。老百姓只好占山为王,有些本事的就做了咱西北的刀客。商队一路上路途遥远,有时实在是难以顾及周全,所以进来减少了出商的次数,只是希望在这乱世里,我们还有太平的日子可过哩。”哎——,杨承林说完长长的叹了口气,脸上浮现出一丝无奈。
听了杨承林的话,张兆麟轻轻的皱着眉头,面露忧虑之色。他拿起身边茶几上的烟袋,望着门外的天空淡淡的说:“眼下最苦的就是老百姓,怕是这民国的天也得换了哟。”他轻轻的吸下一口烟,在空气中吐下一团烟气。
此时,有脚步声正从门外传来。志远端坐在父母的身后,正低下头思索着父亲刚才和别人的对话,他的眉头紧锁,似乎是在奋力的思考着些什么。
一个曼妙的身影从门外进来,还带着一股少女身上特有的香风,那阵风轻轻掠过志远的面庞,让他身体不禁一震,赶忙抬起头看着进来的人物。
少女走进门,在张兆麟身前微微欠身行了一个福礼,“爹。”她甜甜的叫着,声音好像春日里在枝头婉转歌唱的鸟儿。
张兆麟点了点头,满眼热烈的看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微微笑着,“蓉儿,快见过你杨伯父,杨伯母。”他微微扬起手,做了一个手势。
蓉儿点了点头,回转过身对着杨家父母,行了礼后慢慢的说着:“晚辈张雨蓉,见过杨伯父,杨伯母。”她的声音高昂悦耳,惹得杨母上下打量着她,心中涌出无限的欢喜,连忙说了几声好。
蓉儿被说的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脸上浮现出少女迷人的红晕。
在志远抬起头的那一刻起,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张家小姐的身上。一条乌黑的长鞭偏落在右肩上,白皙的皮肤装衬在青色的长袍里,脖颈温润如玉,两条弯眉如飘落的柳叶,在脸上清新的装饰着,她的眸炯炯有神,每一次睁闭,似乎都带有一种沁人心脾的美意。志远痴痴的看着她,这个漂亮的女子,他仿佛在生命里见过一般,竟是如此的熟悉。
杨承林看着身前的这位未来的儿媳妇,心里也是十分的高兴。
“志远,快来见过你张伯父。”他面带微笑的冲身后喊着。
可是良久,也没见志远走出来,他尴尬的笑了笑,飞快的冲身后看了一眼,此时,志远正痴情的望着张家小姐,杨父看了十分恼怒,但又无奈与不敢发作,只好又重新叫了声。
“志远,快来见过你张伯父。”这次,他加重了口音,语气带有微微的怒意。
志远被父亲这么一叫,突然惊醒了过来。他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两颊飞快蹿红。抬头看了一眼后,起身朝厅堂中间走去。
他站在张兆麟面前,双手抱拳,“晚辈杨志远,见过张伯父。”他说的慷慨,低沉的声音,充满了磁性。
张兆麟放下烟袋,仔细的打量了下眼前的年轻人,满意的点了点头。
雨蓉是被志远的声音吸引住的,挡她缓缓的抬起头看着跟前的这个年轻人时,一股既惊喜又激动的心情从她的内心喷涌而出。虽然志远此时只给了她一个背影,但那日夕阳下的那个天真活波的少年,她始终牢记在心里。他的背影如他的一样,只不过更高大些,似乎能从他的说话声中体会到他的力量,想到这儿,雨蓉的脸愈发的变红,滚烫,再一次害羞的低下了头。
几年前的一次救命之恩换来今天的相遇,也许这就是缘分吧。
两亲相见之后,双方家长就要详谈以后来往事宜的各种细节。看到雨蓉独自一人离开,志远也给杨父撒了个谎,出门跟了出来。
他绕过张家的门廊,在竹林旁看到了雨蓉的身影,他想追上去将她硬生生的拽住,却又感觉到不妥。想要叫住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万般思虑下,他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
“等—等一等。”他朝雨蓉喊着,内心有些忐忑,已是鼓足了勇气从嘴里挤出了声来。
雨蓉听到了他的喊声,低着头才转过身来,脸上的红晕还未褪去。她像一只含羞的小鸟一样站在那里。志远喜出望外,赶忙跑上前,在她的身前站定。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硬塞在雨蓉的手心里,“这个,给你!”他转过身,“如果以后想见我了,就在我家围墙外吹响它,我就会出来的。”志远说完,飞也似的跑开了,一如曾经年少时候的那个少年。
雨蓉慢慢的抬起头,看着他奔跑的身影,感受着手上残留着的他的温度,将手中的哨子攥的紧紧的。她微微的笑着,几年来,她第一次这么高兴。
志远一口气从张家的后院跑出来,在堂屋的侧墙停下,他的脸通红,一股一股的热流正从心里涌到面上来,他能感觉到,此时的心脏正有力的敲打着他的胸腔,在头脑里咚咚的响着。他回过头看着雨蓉离开的方向,嘴角自然的泛起一丝笑容,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在心里迫切的想再见她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