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东杨家大院里灯火依旧，阵阵鞭笞声从堂屋传来，在宁静的暗夜里格外清晰。天空上繁星点点相缀，一轮皓月如平静的琥珀般悬挂在暗色的夜空里，不时的几声狗吠，将夜的宁静深深地勾勒了出来，街道上的亮灯也渐渐熄下。

镇子上街道的西头也有一处同杨家大院般的院子，只不过格局略小些。老管家匆匆忙忙的进了院子，连停也没有停下就朝老爷的房子走去，灯光投射出他的影子在青石铺就的地板上匆匆掠过，他的长袍将他的整个身体都包裹在其中。

来到老爷门前，他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恭恭敬敬的敲响了门，没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开了，他面带微笑的走进了屋。

屋内，张家老爷深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他身披棉袄，脸上带有一点些许的倦色，刘管家坐在对面，满眼期待的看着他，好像早已准备好了回答老爷的一切问题。

张兆麟没有直接发问，而是拿起身边矮桌上的眼袋，从烟草袋子里捻出一小撮烟草填在铜质的烟袋锅子里，他将火折子按在口上，轻轻一吸，随口一吐，一缕青烟散在空气里缓缓上升，最终消失不见。

“杨家那边怎么说？”他头也没抬的问道，精神似乎也好了不少，随即吧嗒一口，又吐出了一口青烟。

刘管家掩嘴轻咳了下，抬头说道：“说是三郎杨志远年龄尚小，还需好事多磨。”

“再没有其他的了？”张兆麟吐出一口烟看着刘管家，心里有些疑惑。

“比武招亲乃是天定的事情，杨公没有推辞。且一应礼节也自然不会少，他说会选个吉日上门提亲，只不过——”刘管家停住了话语，面露迟疑。

“只不过什么？”张兆麟追问道，心里有些着急。

“婚事可先合了八字先定下，只不过要等到杨家三郎二十弱冠之时才能娶亲。”

“二十岁？”张兆麟敲了敲烟袋锅，若有所思的念叨着，“想必杨大刀是想让他前面的两个儿子结婚后，才给小儿子娶亲吧，要不他的老脸往哪儿搁？”他面带微笑的说着。

“想必也是，杨门名声在外，大小姐能嫁入他家，等一等也无妨。”刘管家随声附和。

“要不是看到杨志远那后生当真有些杨家后人的风度，我可不想将自己的宝贝闺女嫁给他。”张兆麟说的好像不屑一顾，但内心还是十分高兴的，今日的比武他可是亲自观看，对志远也是十分的喜爱。

刘管家也微微笑了起来，随口说道：“杨家的儿郎自不会差，可是我家的大小姐也是这十里八乡的佳人，真应了那句英雄配美人的古话，果真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呢！”他喜笑颜开，好像是自己的女儿嫁得了好人家一样。

张兆麟看着刘管家在一旁傻笑，他不动声色的细细端详着，刘管家看着老爷，尴尬的低下了头。

“你呀！”张兆麟用烟袋指着刘管家，“老是这么会说话。”他笑了笑，“天黑了，你去歇着吧。”

“是，老爷，你也早点歇息。”刘管家欠身行完礼后掩门离开了。

张兆麟又重新深深的坐进了太师椅里，换上新的烟丝，他刚抽了一口，周围却突然黑了下来。

“断电了啊！蜡烛照明，小心火灾！断电了啊！…”

窗外传来了阵阵锣声和有人呼喊的声音，张兆麟深吸了一口眼袋，黑暗中一个红点忽明忽暗。他没有点蜡烛，嘴叼着烟袋，好像在深深的思考什么。“这样也好，杨家当下不娶蓉儿，也好让她在家里多陪我几年。”他一个人小声嘀咕着。

张家的偏房在断电短暂的黑暗后，亮光又重新从窗户透了出来，只不过这次的光十分微弱，稀稀拉拉的投射在地上，留下了一片斑驳。

“小姐，听说今天赢下比武的那个人长得可俊了呢！尤其声音特别好听。”小兰一边帮着自家的小姐梳头，一边在她耳边说着。

“说知道呢？”张家小姐雨蓉手托着腮帮，淡淡的说。她眉头轻皱，一袭长长的乌发垂在肩上，眼眉含情，嘴若樱果，好似林妹妹一般，说话声悦耳动听。

“不过小姐嫁给他，可是让他捡到了宝，像小姐这么温柔的女人，以后肯定是贤妻良母。”小兰喋喋不休的说着，雨蓉不愿意听，将手伸到她腋下挠痒痒。“再让你说！再让你说！”

“啊哈哈哈—啊哈哈，”小兰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小姐，我知道错了，你放过我吧！”她苦苦哀求道。

雨蓉停了手，掩嘴扑哧笑了下，随即，转过头对着镜子前，细细的看着自己。

那个少年，现在在哪儿呢？

她轻皱眉头，在心里轻轻问着，思绪将她带回到了自己还是孩童的时候。

八年前的一个傍晚，雨蓉偷偷瞒着家人一个人跑出来在河边玩耍，她将双脚没入河水中，让河水轻轻抚过自己的脚面，那种痒痒的、滑滑的感觉让她很喜欢。

可是她突然听到了河水哗哗的流动声，接着是岸边有人冲她大声的喊叫。她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拼命的朝岸边跑去，可是最终还是被上游奔涌而下的洪水吞没了。她胡乱的挣扎着自己的身体，想喊救命却大口的喝了几口水。她感觉自己的身体在随着水流渐渐的向远处飘去，她的心里害怕极了，强烈的恐惧让她不知所措，竟然忘记了哭泣。在她绝望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个强有力的胳膊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向岸边拖去，最终她被救上了岸。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醒了过来。夕阳在天边将天空渲染成一片红色，而映入眼帘的竟还有一个少年的脸庞。

“你没事吧？”那少年睁着好奇的眼睛问着她。

雨蓉看着那少年，起身坐了起来，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先走了，回去晚了要被我爹罚站。”少年微笑着冲她说，转身离开了。

雨蓉原本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口，她看着少年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里砰砰跳跳的，最终消失在一片朦胧里。

而那少年的笑容和他精致的面庞，也始终留在了她的心里。

从那天起，这个少年的笑容就一直留在了她的脑海里，这也是她隐藏最深的秘密。

“小姐，头发梳好了。”小兰爬在雨蓉耳边小声的说，感觉小姐并没有动静，似乎还在为刚才的话语生气，她便又梳了几下，“小姐，你可真是好福气呢！”她有些羡慕的说。可是雨蓉丝毫未动，小兰低下头从镜子里看着小姐，发现小姐正在发呆，脸上浮现出了天真的微笑。

“小姐！小姐！”

“哦，怎么了？”雨蓉被小兰从回忆中惊醒，连忙应答。

“头梳好了，你该休息了。”小兰俯身说道。

“知道了，你也歇息吧。”她摆手让小兰退下。

小兰行了礼后，轻轻的关上了门。此时，闺房中，只剩下雨蓉一人。她重新来到镜子面前坐下，冲着镜子微微笑了起来。少女的情愫仿佛在那一刻的空气中留下了迷人的芬芳，爱情的气息渐渐趋于浓烈。

他，还好吗？

雨蓉在心底盘算着，思绪伴随着昏黄的烛光和模糊的镜面，飞向了遥远的地方。

杨家大院里，在新上的烛火下，也暗淡了几分。

志远硬生生的爬在炕上，母亲每给他擦上一次药水，他都紧皱着眉头，那背上一条条渗血淤青的伤痕历历在目，杨母心里心疼不已。

“志远，以后再不要这样鲁莽行事了，”杨母语气温柔，在志远耳边轻轻说着。

“知道了，娘。”志远嘟着嘴，心里好像还是不服气，“可是我还是感觉自己没有错。”他喃喃的说了句，眼睛里透着一股年轻的倔强。

“好了，你私自外出，还和张家的孩子一起去看打擂，是不是一步步将他带到了危险的境地？”杨母拿着棉花轻轻的擦着志远背上的伤痕，语气轻缓的说教着，“如果今天出了什么事，李家的人也定会找上你，那时你知错就为时已晚了。”

杨母的话语让志远不知如何反驳，陷入了沉默中。志远在思索着母亲的话语，或许她说的很对。而既而他又想到了另外的一件事，嘴角泛起了一丝微笑。

“娘，娶亲是干什么的？”志远微微起身，扭过头问着母亲。

杨母顿了下，然后脸上生出甜蜜的笑容，温柔的说：“娶亲就证明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家室，要开始为一个家负责。而娶回来的媳妇也会为你生下儿女，传宗接代，延续我们杨家的香火。”

“那媳妇又是什么呢？”志远紧跟其问，面露好奇，心中有些期待的看着母亲。

杨母被儿子的这番话逗乐了，她摸了摸他留着短发的头，慈祥的笑着。然后抬起头，望着窗外浓浓的夜色，眼眸里一片平静。

“媳妇就是那个你见不着想她，心中无时不刻挂念着她的人。”杨母轻轻的说着，好像是在嘴里嘀咕一段美好的往事，一抹笑意渐渐浮现在她的嘴角。

“哦—”看着母亲的样子，志远无趣的哦了声，又重新爬到了枕头上，他想着关于媳妇和儿女的事情，嘴角自然的上扬，没一会儿，便呼呼睡去。惹得杨母无奈的摇了摇头，为他盖好了棉被。

窗外，夜色正浓，繁星闪闪亮着星光，寂静的大地好似在缓缓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