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郡主刚出宫门,平南王府的侍卫就牵着马迎了上来。
“郡主,咱们回府吗?”侍卫把缰绳递给昭华郡主,昭华郡主翻身上马。
昭华郡主坐在马背上,口中吩咐道“不,去顾府。”
“是”。侍卫答应一声,转身叫人跟上,一队人直奔顾府而去。
顾府是礼部尚书顾远泽的府邸。故平南王长女,昭华郡主的姐姐殷华郡主在七年前嫁给了顾远泽之子顾靖安,两家结为姻亲。不过平南王终年镇守南境,两家来往并不密切。如今昭华郡主回京,首要做的自然是姐妹相聚了。
顾府门前。
昭华郡主来的匆忙,事先未准备好拜帖,故只能等人通报。不一会,顾府的管家就出来亲自请了昭华郡主进去,并命人拿了些茶果点心招待平南王府诸人。
昭华郡主进了顾府之后先去拜见了礼部尚书顾远泽顾大人,这位顾大人与先平南王一直交好,听闻噩耗也极是伤心,心知昭华郡主所来是想与她姐姐相聚,故也不多说。只问候两句,便让昭华郡主见她姐姐去了。
昭华郡主来到姐姐殷华郡主的院子前,她已两年没见姐姐了,也不知姐姐这两年来如何,过得好不好。此时姐姐近在咫尺,昭华郡主不由得有些近乡情怯。
昭华郡主深吸一口气,举步迈进院子,一抬眼就看到了位于正厅的姐姐。
与昭华郡主清丽干净的美不同,她姐姐殷华郡主更多的是温婉柔和的美。
殷华郡主约莫二十四五的年纪,眉目婉约,身着一身浅色衣裳,显然正在孝期。
“昭华”殷华见了妹妹,急忙迎上来,一把抱住妹妹,就开始失声痛哭。她身后的侍女连忙退下,不去打扰她们姐妹相聚。
“姐姐”昭华郡主轻唤了一声,也不禁热泪盈眶。父帅亡故,家无长兄,她只得批甲上阵,战场上几回出生入死,她只是凡人,不能不怕,可再怕她也不能显露。在南境,她是一军的主帅;在弟妹前,她是全部的倚仗;她不能软弱。就连父帅去世,她也只能流下两行清泪,抹去之后,她就是全军主帅,再无一滴脆弱的眼泪。
母亲早逝,长姐如母。今天见到姐姐,她再也忍不住了,就让她哭一回,这一回之后,她又得是执掌南境十万兵马的昭华郡主。
不过二人都不是寻常女子,哭过一会后也渐渐好转。殷华年长,又早为人妇,当下先拿帕子拭泪,又扶了妹妹坐在榻上,等她平复心绪。
昭华郡主本就不是懦弱之人,只是这些日子里来一直提着一口气,半分不敢放松。见到姐姐之后只觉心中稍有慰藉,这才情绪决堤。哭过几声之后,便也平静了下来。
“姐姐,父帅他……”昭华郡主刚刚平复心绪就看见了姐姐一身素衣,差点又哭出声来。急忙忍住,却也不敢再看姐姐了,将头扭向一边。
“昭华,逝者已矣,生者自当珍重。你若一直沉湎于悲伤,反让逝者不安。”殷华握住昭华的手,柔声劝慰着。
昭华回头看向姐姐,殷华面色憔悴,眼睛红肿,想来这些日子也确实不好过,自己实在不该再惹她伤心。
“姐姐放心,长华和高华都在南境,父帅的出殡必不会有问题。”
殷华知她是想让自己放心,却实在不想谈这个话题。
伤痛固然刻骨,但大局更为重要。
“昭华,南境怎么样了?我听说季家军惨败,现在如何了?”殷华问道。
“姐姐无需担心,我季家军与九州元帅的兵马联手,已经大败南部狄戎,又有长华和高华镇守南境,翻不出什么大风浪来。”昭华知姐姐心忧南境,也不再提父帅之事,只将南境状况告知姐姐。
殷华听了,仍是心有疑虑。
“我南境十万大军,粮草充足,全军一心,就算父帅逝世,我们也并非是全然没有准备。更何况那些东西……”她突然不说了。有些东西,在没有被翻到明面上之前,是绝不能说出口的。
“季家军怎么会惨败呢?”她想了想,把那句话省略,直接问出她最疑惑的问题。
昭华叹了口气:“若只是南部狄戎来犯,我季家军再不济也不会败的那般狼狈。姐姐久在京中,不知道也是难免,这次南部狄戎的进攻,恐怕不止是南部狄戎的进攻啊。”
殷华久居京中,又早为人妇,每日打理的不过顾府中的琐碎事务。这些年来南境的状况也确实是不清楚,只是联系起自己知道的一些事情,觉得平南王府这次败的有些蹊跷,这才有此一问。可她毕竟也曾在南境生活过,听昭华这么一说,脑中火花闪烁,顿时便明白了,失声道:“是渝国!”
南境平南王府十万兵马,并非只是用来防御南部狄戎,更多的,还是震慑大梁的属国——渝国。
渝国自先朝起对大梁称臣,年上岁币。但渝国与大梁并非一家,终究非我族类,因此大梁一直都对渝国抱有戒心。同样,渝国对大梁也绝非真心称臣,只是畏惧于大梁多年的积累不敢贸然进攻罢了,一有机会,便会与狄戎联手,一起进犯大梁南境。
殷华的声音带了几分颤抖:“那为何京中并没有收到渝国进犯的消息?”
昭华苦笑:“因为从始至终渝国都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如果不是诸多反常,只怕我至今都不知道是渝国在背后搞鬼。南部狄戎各部之间素来孤立,这次一同犯我大梁竟然没有出现利益冲突本就让人生疑,更不要说那样大的一场战争,粮草消耗不可谓不大。前些年草原大旱,我季家军靠多年储备和朝廷粮饷才没有粮草短缺的危险。南部狄戎如何能有与我平南王府相抗衡的粮草骏马。”
殷华倒吸一口冷气。她出生时正逢南境安稳之时,父帅与母亲长在京中,所以她并不像弟妹那样长于沙场。眼下听闻这些,自是心惊。又看到妹妹较之两年前更是消瘦,不由自责。但她也知道大局已定,不可更改,再说这些只能徒增伤感。故转了话题,问道:“你这次面圣,陛下可说了些什么?”
昭华嘴角苦意更甚,隐隐带了几分嘲弄。
“还能说什么,不慰问,不安抚,唯一一次提起父帅,竟然是要给我议亲。陛下削藩的决心,已经再不加掩饰了。”
殷华皱眉:“都这个时候了,陛下还要削藩吗?”
昭华暗叹:“在我们这位陛下眼里,军权旁落可是比外族入侵更可怕的事啊。”
殷华眉头紧锁,对于南境局势她了解不多,可是对于平南王府的实力有多少她确是多少明白一点的。可以这么说,南境军在平南王府的手上,十万可以当二十万来用,甚至更多。而如果到了别人手中,能发挥他们一半的战力就算不错了。
可这些,都不能让那位陛下知道。
君不信臣,臣不信君。
若非如此,昭华也不会像京中求援了。这次南境虽然凶险,但以平南王府的实力,还不会让他翻出天去。这不过,是一场臣子对君王的示弱罢了。
不过昭华,也确实是不小了。殷华郡主心里暗叹,阴差阳错,到底是耽搁了。
故平南王膝下有四位郡主:殷华,昭华,长华,高华,如今殷华郡主已嫁,昭华,长华二位郡主早已及笄,最小的高华今年也已十七,已过及笄之年。奈何平南王妃自生下幼子季承后身体就一直不好,四年前病故了。当时已经及箤的昭华郡主为母守孝三年,再加上早年耽搁,早就误了婚期。如今父帅又去,眼看便是三位郡主的下一个三年。
殷华想,到时候,昭华已经二十五了吧。就连最小的高华,也有二十了。女子最好的青春,都赋予那南境千里,一身热孝。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如果那个人当年没走,想必昭华现在也该儿女成双了。
可如果那个人没走,如今的南境,又该依靠谁呢?如果那个人当初留在南境,他还会有如今的成就吗?一切,果真都是命数。
她微微摇头,打断了脑中的想法,南境不安,她不能只一味想着这些。而昭华,也必须把那些全部放下。
“昭华,可有什么是姐姐能帮上忙的,你尽管说。”她转身面对着昭华。
昭华倾身拉住姐姐的手,压低了声音:“还真有一件事需要姐姐帮忙。”
“你说。”殷华覆上妹妹的手,冰凉修长。
“我要见一个人,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谁?”
“杨定平。”
殷华握紧了妹妹的手。
从顾府走出,昭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从今天起,再容不得自己有一丝软弱了。这长安城的风起云涌,平南王府和她,都已躲不开了。
又或者,他们从未躲开过。
她握紧拳头,朝着平南王府行去。
而顾府内的殷华郡主此刻正缓缓脱下素衣,换上一身常服。此刻的平南王府和顾府,需要的都不是一个沉湎在悲痛中的长姐或是长媳。
平南王府,从不出软弱无能之人。纵使前路难行,他们也绝不退缩。
她固定好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朱颜憔悴,神色黯淡,她打开妆盒,一边梳妆一边细细思量着如何完成昭华的嘱托。
纵然早已出嫁,她殷华郡主的骨子里,仍是平南王府的女儿。平南王府的风骨,她一样也没有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