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王朝,长安城。
初生的太阳懒散的把光芒洒落在长安城的城墙上,给城墙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芒,温和而并不耀眼。城门的守卫抬眼看看这金色的光芒,又把头低下去悄悄打了个哈欠。
此时正是清晨,又过了百官入朝的时辰,整个长安城中并无多少行人。城门口把守的士兵也不由得有几分懈怠,站姿均是悄悄放松了几分,有几人还偷偷眯起了眼睛。直到远处滚滚烟尘快速袭来,才打破这安静而惬意的画面。
随着烟尘的靠近,为首的士兵迅速打起了精神。立正身姿,端得是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
烟尘越来越近,终于能让人看清它的真面貌。
奔来的是一队骑兵,当先一人高头大马,腰佩长剑,身着铠甲,生得威猛高大。他身后诸人亦是如此打扮,只是神态气势都要远逊于当先那人,一眼就能看出谁主谁次。
守卫静静的等着那队人马停下,可那为首之人已经冲过了前两排士兵,依然没有停下的打算。城门首领眉头微皱,挥手就要下令拦下这狂妄之徒。
可还等没他下令,眼前的狂妄之徒就让他打消了想法。因为在为首之人将要进入长安城内时,他身后一人拿出了一块令牌,一块九州元帅府的令牌!
首领的冷汗刷得就下来了,他暗自庆幸自己刚才没来得及命人拦下这队人,他赶紧靠边站了站,把头深深埋了下去,连身子也躲藏在城墙的影子下。其余的守卫虽不明白首领为什么要这么做,但也极聪明的照做了。
就这样,这队人马毫无阻碍的进入了长安城。
城门首领依旧低着头站在城门边上,他的心里不住的颤抖,九州元帅府的天字令牌,向来只有一个人能拥有,九州元帅,回京了。
城门打马而来的一队人中,领头的正是大梁王朝的九州元帅屈淮。
大梁王朝的武将统归军令司管辖。九州元帅是实打实的带兵武将,负责边境布防。长安城中对于大梁武官职责的说法有这么一首民谣:
南有平南王,护我拒戎狄。
北有镇北侯,镇我北海宁。
东西有二将,斥我藩镇敌。
若言谁人帅,令司杨屈郎。
这令司杨屈郎的屈郎,便是指这位屈淮屈元帅了。
屈淮勒马停在军令司的大门前,他身后一人排众而出,纵马轻走几步停在他身旁。屈淮扭头看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那人伸手取下头上的头盔,又解开盘发的玉带,乌发束成马尾垂下。眉清目秀,眼如星月,神若碧谭。这一身铠甲之人,竟是个女子。
“九州元帅真是好大的气派。按照梁制,就算是我平南王府的军马进京,也要在城门口停下接受检查。没想到九州元帅,竟然有如此特权。”那女子看了看眼前的军令司,出言道。
屈淮笑笑,不置可否。
“你此次与我一同回京,只怕陛下就算明里不说,暗里也会对你多有怨怼。”女子一次试探不成,显然不准备就此放弃。
“郡主放心,陛下只是命我协助平南王府作战,如今战事已经平息,屈淮自当与郡主一同回京复命。”
女子嗤笑一声,不知是在讽刺谁。
月前京中传来急报,老迈的平南王旧伤突发,不幸病逝了。平南王多女少子,膝下有四位郡主,却只在老来得了一个儿子,至今仍未成年,无法袭爵。西部戎狄抓住时机,趁平南王府群龙无首之际大举开战,平南王府措手不及,顿时惨败。消息传来之后,梁帝急派九州元帅屈淮率部前往支援。据说为了此事甚至下了一道密旨。可当屈淮急忙赶至南境之时,平南王府昭华郡主已经批甲上阵,初初稳定了局面,并没有让败局进一步扩大。
如此一来,梁帝想要让他趁机控制南境全部兵马的心愿自然就达不成了。毕竟大敌当前,自当先稳定内部,才能一致对外。
于是屈淮当机立断,与当时平南王府的掌权人昭华郡主通力合作,大败南部狄戎,收回全部失地。事成之后,他与昭华郡主一同先行一步率先回京诉职,余下兵马也会在南境彻底稳定之后陆续撤回。
可天子的不满,恐怕不是那么好平息的。
昭华郡主看了他一眼,也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故不去理他。纵马先行一步,直奔平南王府而去。屈淮回过神来,急忙纵马跟上。
平南王府与九州元帅府中间只隔了一条街道,二人便在路口道别。各自回府修整,准备面圣。
不多时,二人就都已修整完毕,一同来到宫门口。
昭华郡主翻身下马,看着屈淮。心想这数日来此人并没有什么逾权之举,想必也只是奉命行事,自己未必打着什么不好的算盘。现在又要面圣,两人总不能太过冷淡。思及此,她的面色也缓和了些,开口劝慰道:“屈元帅放心,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件事提到明面上来,最多不过暗中斥责你几句罢了。”
屈淮笑的漫不经心,垂下眼帘回道:“无妨。”
昭华郡主见他这副模样,也不再多说,转身向宫门内走去。
此时梁帝已经下朝,正在御书房内批阅奏章。因此二人到了以后倒并未等多久就得到了召见。
“臣屈淮,臣昭华,参见陛下。”二人对着梁帝跪拜行礼。
梁帝抬头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他虽已年近五十,但眼眸丝毫不显浑浊,依旧如鹰般锐利。良久,他才缓缓道:“起来吧”。
“昭华,南境那边怎么样了?”
“回陛下,我大梁子弟大败南部狄戎,收复全部失地,敌军损失惨重,眼下已无再战之力。”昭华郡主高声回禀。
“嗯。”梁帝懒洋洋的答应了一声。
一时之间,御书房内君臣三人都不再说话,殿内一片寂静。
“你这次回京,就别走了。你年龄也不小了,是时候该给你找个人家定下来了。你爹娘都不在了,朕总得给你多操些心。”粱帝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说到。
昭华郡主心里一惊,面上却不显露。
“陛下怜爱,昭华感激不尽,本不该推脱。只是昭华热孝在身,又有幼弟需要教导,实在不能抽身。辜负了陛下好意,昭华罪该万死,还请陛下恕罪。”昭华郡主跪在地上请罪。
昭华郡主的聪明就在这个时候体现出来了,她不邀功,不诉苦。就算拒绝梁帝的赐婚也不用南境兵马统帅之责说事,只说自己热孝在身,又有幼弟要抚养,到让梁帝不好驳她。
“罢了罢了,这事是朕思虑不周了。既如此,这件事就先缓一缓。不过来你这次回京,暂时就别再走了。你姐姐听闻噩耗,想必也伤心不已。至于季承,便也接到京城来。南境不安稳,他一个孩子跟在你身边你也好放心些。至于南境,朕相信高华和长华也能料理好。再不济,屈淮也能分担一二。”粱帝摆摆手,此事就此揭过。
“是,昭华遵旨。”梁帝都这么说了,昭华郡主不论如何也得答应。何况来京之前她就知道自己不可能极快回到南境,自然也做好了准备。她看向屈淮,屈淮向她微微颔首。这个九州元帅自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可他又好像只是在听他们说话,什么都没想。
梁帝看见这两人的互动,不悦的皱了皱眉头。
“好了,昭华你一路奔波也累了,先回府休息吧。”梁帝拿起桌上的茶,放在嘴边吹了吹,轻抿了一口,不动声色的开口说道。
“昭华告退”。
等到昭华郡主出殿之后,梁帝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把茶盏重重的往桌上一搁,声音中夹杂着明显的怒火。
“屈淮!”
屈淮屈膝跪下。
“臣在。”屈淮的声调并没有太大的波动。从见到昭华郡主统率南境的那一天,他就知道会有这天子之怒。
“朕要你何用。”屈淮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梁帝,他抓起桌上的奏折,劈头盖脸的朝着屈淮扔了过去。
屈淮跪在原地,不躲不避,任由奏折落在自己的身上,脸上。他太清楚粱帝的脾气,这个时候必须让粱帝把火气发出来,否则谁也不知道粱帝一怒之下会做出什么。
“你看看你看看,朕给了你精兵七万和三州的兵马调配之权要你接管南境,可现在呢?南境还不是被他平南王府守的牢牢的,朕没有一点办法。你说,你到南境都干了些什么,啊!”梁帝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到了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他几乎是吼出来的。不过他也很快意识到了自己情绪的失控,阴沉着脸坐在龙椅上,紧盯着屈淮,等着他给自己一个解释。
“陛下息怒,臣办事不力,臣赶到时昭华郡主已经稳定了军心,暂时控制住了局面。臣若那时与她争权,名不正言不顺。”屈淮早有准备,自然也料到了粱帝会问些什么,此时应对的毫不费力。
“所以你就让她昭华郡主亲自领兵,京城都传遍了他平南王府的光辉事迹。什么一门三郡主,抵过千军阵。笑话,一个女人,如何能代朕管理南境,掌管兵马。”梁帝冷笑。
屈淮想起自己赶到南境之时看到的那一幕,女子坐在马上,背后不过数百人,对面敌军却足有数千之数。女子面沉如水,长枪紧握,眼眸中精光闪烁。在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十几年前威震一方的平南王。他看向她身后的士兵,每一个都面色沉重,每一个都毫不退缩。
他出手了,就此放弃掌管南境兵马的大好机会。这件事,梁帝并不知道。
他有忠心,可他不愚忠。何况,他并不仅仅需要忠于粱帝。
“陛下放心,平南世子年幼,万事皆仰仗其姐。可郡主总有一天要出嫁,只要陛下派人悉心教导世子,想必就算将来陛下要削藩,世子也不会极力反对。”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平缓而有力。
梁帝慢慢向后靠了过去,是啊,郡主再能干也终究是个女人,将来会嫁人生子。至于世子,不过是个九岁的孩童罢了,轻易就能拿捏住。削藩之事,本就不能操之过急,自己又何必急于一时呢?何况到时候君臣和睦,必是一段佳话,不比让屈淮现在趁人之危要好吗。
想到这里,他看屈淮也不是那么不顺眼了。
“罢了,屈淮,你起来吧。不过若再有下次,朕定不轻饶。”
“卑职谢皇上隆恩。”屈淮谢恩站起,他知道,粱帝又有了主意。
“屈淮,朕再交给你一件事。”梁帝目光闪烁,摩擦着拇指上的碧玉扳指。
“请陛下吩咐。”屈淮恭声道。
梁帝懒散的往后靠了靠,说到:“昭华郡主就是再巾帼不让须眉也毕竟是女子,教导世子只怕不会那么得心应手,你亲自去教导世子,该怎么教,就不用朕教你了吧。”
“臣,遵旨。”屈淮故作犹疑,随即应下。
窗外蝉鸣一片,又是盛夏时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