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美珍睁大了眼睛:“是吗?”很欣慰地,“想想也是。我们这些山旮旯的地方,你说政府管理多上得去肯定不可能,而从来没有出现过新闻看到的那些城管怎么打人的事情,那靠的肯定不是那些城管的好脾气和文明礼貌,对吧?再者说呢,我们这之前没有什么城管的说法,一直有的就是工商局的去收市场租——好像是这样的。你说城管的冒出来,也真是经济发展爆发的那几年出现的,到现在还不到10年的时间。而经济发展最威猛的那几年,就是05、06年那时哦,那时的县委书记功不可没——对也,那书记是你们古桥的……”
高敬鸿笑笑,“知道,姓王的嘛,论起辈分来我叫老舅,是我妈妈他们的宗亲。”
彭美珍诧异了:“还是你们家亲戚呀?”
高敬鸿摇头,笑:“古桥出去的人都是‘听声三分亲’的,加上同姓的话,一排辈,基本就可以作为亲戚来走动的了,特别是早几年古桥下来的人不多的时候。其实他和我妈妈没有什么亲戚关系,就仅仅因为都是古桥的,都姓王,经人这么一说一说,就相互都知道了;再加上亲里亲外的,总有这样那样的中间亲戚,这么一说两说的,就认识到了,然后就走动开了。王书记叫我妈妈叫老姐妹,是因为之前还在古桥街上的时候,我家隔壁那家卖咸杂干货的老板也姓王,又刚好隔壁邻居,虽然是不同的乡村来的,也和我妈妈认了姐妹;而那老王和王书记年轻时候一起当的兵,是老战友,兄弟一样的关系,从军队转业也一起回来的。王书记进了乡政府从跟班做起,老王却进的当时很吃香的供销社。后来随着形势的发展,王书记一步步往上走,从乡府到镇府再到县府,基本是顺风顺水的;而老王呢,在供销社,早年是很羡慕人的,但是80年代末开始不行了,到90年代初就改制出来了,拿了点钱就盘了供销社的咸杂干货店做起,做他的小老板。王书记做了县委书记后还经常去老王家,总是一车一车的南瓜载走——因为他血压高,说吃南瓜降压,老王就帮他代买了放起等他来运走。我读大学那会,老王一家也搬了下来,仍和我妈妈作为姐妹往来,所以后来我妈妈和王书记也就熟了,也是做姐妹走动。”
“哦,是这样!古桥人是很抱团的。”彭美珍有点芥蒂地看他,“不介意我这样说吧?”
高敬鸿轻轻地捏捏她的嘴角,“事实如此嘛——但是正面看就是古桥人很团结很有人情味嘛。”
彭美珍笑:“这样说也对。王书记的为人,好像全县人民都知道,很随和,很热心,还很有才华,据说他开会演讲两三个小时愣是一张纸都不带的!全是口说,且头头是道!这可把几个县长给镇了——我们这里都是瑶族的县长的,一个个都是山上瑶寨下来的,没有人有这样的才干!都对他佩服得不行。所以他一上位,全权一把抓,即刻开始了全县经济大发展!他也真做到了。那几年,县城的变化真的是月月不同的。城里我们看得见的是楼盘多起来,街道拓宽加种行道树,建成了全城最大的文化休闲公园,开发滨河路休闲绿道从民族中学山脚下一直到新政府广场,整个县城面积拓宽了两倍不止!以前是绕城一周骑单车也不用半个小时的,现在光从东到西走一趟怕也得半个小时了。然后这样那样的对内外活动举办起来,什么十月朝(即十月初一)盘王节、瑶族客家美食节、环湖自行车邀请赛、县庆多少周年……往常沉寂的老历(农历)节日也热闹起来,大年有烟花会和舞狮舞龙,元宵有花灯,端阳赛龙舟——龙舟队还屡屡外出比赛获奖,名声在外啊——中秋的灯会和放水灯,重阳的中老年爬山比赛!哪个不是热热闹闹的。再然后是县城周边的工厂多起来,从各乡各镇的人汇聚到城里的人多起来,周边的老房子上午腾出来下午就被抢租出去了,租房子都要抢;楼盘也多了起来,天天宣传热卖;街道上游客多起来。然后,饭店啊,酒店啊,商场啊,学校啊,幼儿园啊……全都冒出来了!就几年的功夫!所以说,搞活经济,你老舅真有两手呵呵!”
高敬鸿呵呵一笑,“还我老舅!其实我跟他压根没打过照面。不过他的功绩确实是很卓著的。好像说他安置了基本所有的山上住的瑶族到平地上来——”
彭美珍很自然地接过话来,“这个是这样子的。全县经济活起来了,大家的生活也就好过了,但是山上的瑶民像住在不同的世界,跟不上这些节奏的。政府就安排了一些村庄让山上的瑶民下来耕种,但是瑶民住惯了山上,并不愿意下来,肯下来的都是些要为小孩上学的人家。于是政府就安排了还住山上的瑶民养蜂啊,种树啊,开采彩石啊,甚至搞瑶绣(瑶族专门的刺绣,图案花色都很特别的),并利用靠山优势种香菇、种木耳、种灵芝、种各种药材!政府呢,提供物种,还安排技术员辅导跟进,还保证出保底价收购产出,这样保证搞山上种植的瑶民不会亏本。结果,那些好东西拿到县城来卖,都被抢疯了,价格一路飙高,更还有游客也来抢购,所以那价格还不好!很多瑶民都后悔种少了,第二年接着种,种更多!所以不下来的瑶民的经济也弄好了,对文化也比较重视了,小孩子基本都上学了,不在当地上就可以集中到新办的民族学校来,小学一年级到初三都有,别说学费不收,就是住宿吃饭生活用具所有的孩子的日常所需,全部免费,只要是瑶族,把人送过来就行了,给你从5、6岁培养到13、14岁。初中毕业后的瑶族孩子,有条件的就全到民族歌舞团去,就是专门搞节庆表演的,有上百人。或者去龙舟队。龙舟队都有好几十人,男女各两个队。考上高中的继续上,能上大学的肯回来的基本都可以直接进政府或相关部门的。没考上的可以在民族职业学校学个一技之长谋生,还全是免费!你说这样一来,瑶族的家庭还有什么问题?从来就没有这么好过吧?”讲到这里,她多少有点黯然,“要是当年也有这样好的政策,那么我可能不会只读这么一点书了。”
高敬鸿握了她的手放嘴边呵呵气,偏头对她笑笑,安慰她:“你就当自己是坐不住的小姑娘,初中读完就是不肯读了,管他什么政策。再说,你现在也不赖。”
彭美珍承他好意地又笑了,“还好你这么说。说你老舅呢。安置瑶胞的工作确实做得叫人心服口服,据说连省府甚至中央都表扬他呢,而且他才不到50岁。本来是前途无量的,但是却栽了……”
高敬鸿也叹息:“唉——是很可惜。”
“都是你们古桥人的抱团思想给害的!”
高敬鸿只能摇头,耸耸肩,无可奈何。
“那一块,王书记真的没做好。他可能是仗着自己搞活城乡经济的成绩,谁的话都不听吧?怎么可以那样呢?最早做他司机的那个你们古桥的那个,据说还是混混出身的,小学哦都没有毕业的,早年在老家就是开拖拉机拉粪种田的,竟然被他提上去做了副县长!其他那些,数都数不清!只要是那个单位有古桥人的,渐渐地全部都往上走,不几年全都成了大头子(第一把手)!什么教育局长,公安局长,交通局长——我知道交通局那副局长还是你干爹!——卫生局长,水利局长……就只除了几个上边任命下来的吧,法院、财政局、税务局这几家,其他基本都是古桥的!所以那时,官场说的是‘古桥人的源江’,真的是有那意思啊。”
高敬鸿回想着,也笑笑:“也是哦,除了这块,王书记真的是好官啊。他不贪不骄,生活俭朴,以身作则。他除了上下班司机接送,基本都不坐车的,还自己去买菜,和他老伴走路去,还去散步,去爬山……”
“据说他只有一个女儿,大学毕业后在机关幼儿园教书。”
“是,应该是分配进去的。”
“他不贪,不等于他提起来的那些人不贪啊。你说一个全国都有名的贫困县的教育局长,竟然可以以上百万的奔驰车代步,这不是找死吗?还把那样的车给那张扬的二世祖到处炫耀,就是自寻死路!”
“他的钱就是那些民办转公办的教师交的吧?”
“那只是其中一条路子。上边下来的钱,扶持瑶民教育的,据说基本都是来100截80,那还不是个天文数字啊。他出粉(东窗事发)的时候,他的儿子早去了美国了,带走多少扶持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