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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闻讯

2016-04-09发布 1754字

日出东山,天边流金烁华。曦雾弥溯,彤云浮舟,轻悠散漫,虹翳间微微荡漾半抹霞光。花间叶下,时闻黄鹂声声鸣啭。何商宿晃了晃手中的酒壶,将壶中剩余三分薄酒缓缓咽下。陈年的红荼缨,对她来说,还是有些经受不住。何商宿任由烈酒倾泻而下,静默地焚烧着自己的五脏六腑。除了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剧痛,她感觉不到寻常酒客所享受的“红缨暖乐”。

何商宿勉强支起身子,一把将放在台上的酒壶杯盏掀了个粉身碎骨。她再不想和酒沾上关系,对这种有如深冬雪水的液体深恶痛绝。其实就算她喝得再多,也不会有什么意思。自听闻晏辰星归朝后受下那道圣旨,她便尝不出这世间所有的酸甜苦辣。

蓦然脱下披在身上的一席貂裘,何商宿轻声呢喃,

“晏辰星,我如今是不怕痛了,哪怕为情失了心。”

何商宿终究还是去见了晏辰星。为何他会接受皇上赐婚,不外乎是当今天子防他晏家功高盖主。为何他归朝多日仍不来见她,自是因为婚期将近琐事缠身不得空闲。

这桩婚事的个中缘由,何商宿早就看了个透彻,那些要问晏辰星的问题,她也早就有了答案。她只是不甘心罢了,不甘心看自己错付年华,又草草谢幕。

“将军,府外有一女子求见。”当将士向晏辰星禀告时,他正潜心研究着一首《将进酒》。待到何商宿走进书房,他才稍一顿笔,

“貂裘便放在桌上吧,你好早些回去,莫要叫何大人担心。”话中语气,听来就像寻常不过的问候。

“晏辰星,我既亲自入了这将军府,你就该明白,我不是来还你这貂裘的!”眼前人的处变不惊,让何商宿无名火起。

“前前后后,你比我更加清楚。”

“我只要你告诉我一件事,就一句话,你都不愿么?”

听出她话里七分恳求,晏辰星皱了皱眉头,终是对她硬不下心来,一首《将进酒》是再写不下去了,

“要问什么,你直说就是。”

“你就......非娶不可?”

“是,非娶不可。”说话间,晏辰星又重新提笔,摹写另一句诗词。

何商宿出了将军府,兀自在心底笑了三声。

一声笑自己傻得分不清苦乐。好不容易得了想要的回复,还有什么值得心伤?

一声笑自己明知故问。早连他大婚之日要用几根花烛亦了然于胸,却仍不死心,甘愿上门自取其辱。

末一声,笑命途多舛,她本该明白,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她此生奢不得的神话。

原来,儿女情长,终是敌不过家国天下。

夕阳透过竹窗,斜斜地打在晏辰星不久前落笔的一首词上,

天涯地角有穷时,惟恐相思无觅处

夜幕四合,后宫,岚嫣台。诗安公主斜倚妆台,对一方雕花铜镜,端详着镜中模糊不清的倒影,缄默无言。听得她怅惘叹息一声,用指抚来些许胭脂,在镜面上轻轻描绘出几道隐约朦胧的轮廓。

明日,她就要和别人定下共度一生的誓词。嬷嬷告诉她,她要嫁的,是一位战功赫赫的将军,对乌蕨有救国之恩。还说,皇上赐婚,她和那位将军,都是有福气的,她一定会比在宫中过得更加幸福。

她听得无动于衷。偌大的皇宫中,有着太多与这一模一样的童话故事,她分不清嬷嬷说的究竟是事实,还是对她的安慰。

她第一次听别人说起,是在她七岁那年。不过不是说与她,而是说给最疼她的皇姐,宫中的长公主,荇君。那时,嬷嬷一边替荇君公主梳髻,一面缓缓道出似曾相识的言语。

她坐在她们身后,把玩着一只红绣球。嬷嬷的声音温柔虔诚,就像祭祀时神官絮絮的祈祷,让她深深地记住了这则童话。

她高兴地抛下手中的绣球,牵着姐姐的裙角,诉说着她对姐姐未来生活的艳羡,滔滔不绝。

她本以为荇君也会和她一样高兴,却看见铜镜中皇姐脸上新添的泪痕。为什么?皇姐离宫后,她向嬷嬷问起。嬷嬷递给她一个拨浪鼓,没有说话。自是不必说的,待到她长大之后,答案就会显现。

荇君远嫁燕冈,应的是一位可汗当朝求亲。就是她要嫁的那位将军,苦战七年,为乌蕨平了燕冈,灭了这关外的祸患。但她最喜欢的荇君公主,却并未同他一道凯旋归来。

现在,她明白了。古往今来,从未有人为这残缺的童话写下圆满的结局。她们的命运,不过是去履行那美好的开头,然后泯灭在历史滚滚的长河里。

所以无论嬷嬷把晏辰星形容得多么美好,对诗安而言,他始终是一位与她未曾谋面的男人,仅此而已。

诗安想象着晏辰星的样子,手上的胭脂却画出了一副荇君的模样。诗安明白,都是因为她还太小,荇君才会自愿替她和亲。荇君已为她挡过一劫。如今,她还是不愿把自己付给一个陌生人,但她的不愿,始终敌不过一道圣旨。

冷清了许久的岚嫣台,即使是在台主人大婚前夜,仍空荡萧索。诗安想不到会有人在深夜造访。

“臣女何商宿求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