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圆明园的逆袭
雍正元年(1723)正月,雍正继承了大统。
我该搬到哪里办公呢?紫禁城?雍正和老爸一样不喜欢那里的环境,不用经过专家论证,他直接将这个方案否决掉了。畅春园?那是老爸梦想中的世界,和自己的情怀有太多的差距。
我还是喜欢圆明园,这里是我的幸运之地,这里是我中彩之地!
那就升格圆明园吧!有如从小县城升格为首都,地盘在原来园子的基础上,向东西南北四面扩充。(其他离宫,都是皇上当政后营造的,唯有圆明园是从一个阿哥府第升格为皇上离宫的。)
新的圆明园怎样升格呢?
雍正皇帝先将自己的小梦想告诉画师们,他要建设一个既有南方迷人的风景,又有中国传统文化诗意的仙境。
优秀的画师们用他们硕大而发达的右脑,展开联想思维,给雍正画了一个神仙的世界。雍正很满意。
但这毕竟只是一个梦!要实现还需要一个人。
他就是雷金玉。
这一年,雍正皇帝45岁,雷金玉64岁。
作为皇家园林(离宫),它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我们这里有必要谈一谈。
第一个特点是:非常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我的,我想占多大就占多大。雍亲王时代的圆明园很小,那是怕老爸怀疑他要争皇位,等自己当了皇帝就不同了,想搞多大就多大。
第二个特点是:赛神仙。
皇帝们都怕死,希望自己长生不老。
古代神话中传说东海有三座神山:蓬莱、瀛洲、方壶。它们都是仙山琼岛,岛上住着神仙,生长着长生不老的仙药。
皇帝们都相信有长生不老的仙术,向往着仙山琼岛的神仙生活。(皇帝们派人东海采仙药、炼丹求仙,皆因此因。)
皇帝们向往长生不老的仙山琼岛可望不可及,但在自家园子里建仙山琼岛这个可以有。所以,要在自家园子中做出大片的湖面象征东海,湖中做出岛屿,象征东海中的神山。
北京市区没什么山,那就用人工开凿出湖面代表东海,挖出来的土就近堆成湖中的岛屿与山脉代表神山。
第三个特点是:求自然。
皇帝正式皇宫,包括老百姓的四合院,这些院落布局都是中轴对称的。但园子与此不同。
园林追求顺应自然、模仿自然。园子中的山、水、花草都是自然生长的形态,即使是人工仿造的假山、溪流,也要做成自然生成的样子。整体布局你看不到中轴对称。
园子中有N处建筑景点,它们或是办公使用、或是居住使用、或是娱乐节目使用,在这些局部小的院落之中,你才能找到中式建筑的中轴对称。
雷金玉叩见皇上,他要了解业主的心思,这如同医生与病人的交流。
皇上你有啥要求,一下子全说出来吧!
业主雍正提出了自己的要求:自然、诗意、一千零一个梦。(皇上不再低调了,他现在是老大。)
Word天,这是雷金玉执业生涯中听到的最简单、最诗意的要求。
眼前这位业主,已不再是过往低调的四爷,而是一位可上九天揽月,可下五洋捉鳖的文人骚客。满脑子的要求,相当不好伺候!
面对着这样不好对付的业主,雷金玉需要拿出他的绝活方案:
圆明园西北面建造了一座巨大的假山,这是帝国西部龙脉之源昆仑山。(风水中的“靠山”)
水流向东南。山、水整体与中国的地势完全契合,象征着天下。
园子东面是一个巨大的人工湖,这代表着帝国的东海,湖中的三座宫殿代表着东海上蓬莱、瀛洲、方壶三个住着神仙的岛屿。
圆明园不同于其他皇家园林之处在于,他是园林与宫殿合一的离宫。
建筑仿紫禁城“前朝后寝”的格局,做成办公区、生活区。
南边是办公室(前朝)。第一进院,前有大宫门,左右朝房。第二进院,东为宗人府、内阁、吏部、礼部、兵部、都察院等,西为内务府、户部、刑部、工部、钦天监等。第三进院,“正大光明殿”,是雍正皇帝坐朝听政的殿堂。
每一个小鸟鸣啾的清晨,公务员雍正都会早早地第一赶到办公室,去会见他的臣下,向他的帝国发号施令。
北面的寝宫与办公室用一个人工湖隔开,湖的形状被设计成大清帝国地图的形象。沿湖分布的九个人工雕琢的岛屿(代表着九州),岛中建着宫殿,这是雍正和他的爱人、小三儿们居住的地方。
九州一片安宁,湖面风平浪静,帝国繁盛太平!这即“九州清晏”之意。
每天上班辛劳完毕,带着一身的疲惫,公务员雍正晚上就在这九个岛屿中的一个,搂着媳妇进入他的梦乡。
雍正对雷金玉的设计很满意,老伙计了,现在雷金玉已经能很懂自己的心了。
光说不干假把式,任命雷金玉为圆明园样式房掌案(专设样式房),动工吧!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争取胜利!两年的建设艰难不提,反正雷金玉操碎了心!
扩建后的圆明园有近200座宫殿,3000亩的地盘,景点20余处。
1725年秋天,雍正皇帝47岁,雷金玉66岁。雍正皇帝正式搬回了升格扩建后的圆明园,这里成为大清帝国的第二个离宫。数万人服务于圆明园,失去用途的畅春园冷清了下来。
2、两个家族的危机
当苍海变成桑田,当九州归于一晏。又有谁能体会到两个男人孤独而痛苦的心?
我们先将镜头摇到海淀槐树街雷家。
雍正七年(1729年)秋的一个夜里,残月迷离,流星划过,天空似有异象。在小说中这往往预示着主人公将有劫数,我们这本书也不例外。(同一个语文老师教的。)
我分不清接下来要说的事是喜事,还是悲事。
四合院里,西厢房下,六房小太太张氏即将临盆,此刻张氏正承受着女人的痛苦与荣耀,一个新的小生命就要光顾这个四合院了。
可是这大院子里的男男女女似乎高兴不起来。
正堂内,70岁的雷老爷躺卧在月洞门罩架子床上,一会儿清醒,一会儿迷糊。老中医直摇头:准备后事吧!
雷老爷硬撑着,他要挺到他的孩子出世的那一刻。
雷老爷的一生是一个奇迹。他这一生既是成功的一生,又是失败的一生。
他的成功在于:
他出生在一个颠沛流离的家庭,从小跟着父母四处奔波,10岁开始学木工,24岁随父亲北漂到帝都,25岁用自己的智慧勇夺样式房掌案一职,开创家族的先河,26岁承修康熙的畅春园,50岁帮雍正设计充满温情的牡丹台夺嫡,64岁设计升级版的圆明园,给了雍正皇帝一千零一个梦的世界。
在这年春天,雷老爷七十岁大寿时,好朋友雍正皇帝特意给了他一份天大的礼物。皇帝命皇子弘历(后来的乾隆皇帝)亲笔书写“古稀”二字匾额,赐予雷老爷。
这是他们家族从未有过的荣耀,雷老爷将这块匾运回故乡南京,悬挂于祖屋大堂之上,供世代瞻仰。
他的失败在于:
雷老爷给家庭集赞了大量的财富。样式房掌案是一个高收入的职位,在今天相当于“中”字头国家顶级设计院或建筑公司的老总,他的家庭绝对是精英阶层。所以在那个年代,他得以娶了六房太太。(封建时代,这是事业成功的标志。)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
生活条件好了,但让雷老爷担心的事情出现了。良好的生活条件并没有让一个儿子成才,五个太太已给他生了四个儿子,但没有一个对样式房的工作感兴趣,也没有一个有天分做匠师,都是平庸之人,他没有培养出来一个接班人。(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学技术,富人家的孩子真不行。)
拿着老爸传给他的布帛地图,没有人的时候,他常常在沉思。
宝藏找不找得到他不在乎,在这布帛地图背后的“家族荣耀录”,在他退休之后,还有儿孙们能填上名字吗?
难道老天这是要惩罚我们家族?两代名匠,一代掌案就结束了?
过完七十大寿,雷老爷的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这都是用脑过度的缘故,老板雍正是一个拼命三郎,当手下的也只有跟着冲了(修修改改的工程忙不完)。
这世上有两种领导,一种是常常喊着:“同志们,跟我冲!”,另一种是这样的腔调:“弟兄们,给我顶住!”
雍正同志就是“同志们,跟我冲”这样的领导。跟着这样的领导,用脑过度是正常的,过劳死也不意外。
样式房掌案是一个竞争上岗的岗位,不是一个世袭岗位。儿子只有能行,才能当掌案。
四个儿子已经没指望了,六姨太就要生了,会是一个男孩吗?会继承我们雷家的技艺吗?
六房小太太张氏常常听老夫君讲四个大儿子没一个出息的,只盼着小夫人能生出一个有出息的儿子。
经历了冰与火的痛苦,小夫人生了,生了一个男孩!
雷老爷高兴极了,苍白的脸色一下子红润了许多。
老爷你该给孩子起个名字了。
早想好了!叫雷声澂(“澂”同“澄”)。水静而清称之为澄,雷老爷希望这个小儿子与众不同,不同于他的四个哥哥,能继承家业。
可是自己的身体这样,还能传授技艺给这个孩子吗?还能扶这个孩子一程吗?
遗憾!还是遗憾!
雷金玉将布帛地图交给张氏,让他传给雷声澂。并告诉了他这背后的故事。
带着对雷声澂的无限希望,带着对家族与老爸的无限愧疚,五儿子雷声澂出生三天后,雷金玉雷老爷走了,享年70岁!
样式雷家族真的就此终结了吗?
我们再将镜头摇到北京圆明园雍正的家。
在宫廷剧里,皇帝是一个声色犬马的好职业。但在雍正的家圆明园里,我却看不出一点的痕迹。
每天清晨天还蒙蒙亮,公务员雍正就第一个赶到办公室里办公。天已经很晚了,整个世界都已进入了梦乡,劳模雍正还加夜班批阅奏章。
一年当中,公务员雍正只会在自己生日那天,才会给自己放天假。(大清需要尽快制定劳动法。)
根据大清的法律,所有三品以上的官员,都可以直接给皇上写奏章。(很多是举报信,雍正亲自担任信访办主任,负责信访工作。)
雍正每年都会长时间居住在圆明园,最少的一年住了185天,最多的一年住了247天,平均每年住210天,差不多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他是在圆明园度过的。
在他统治帝国的十三年里,在信访件上写下的批语多达一千余万字,多次被群臣评为劳动模范。
有太监统计过皇帝的睡眠时间,他每天的睡眠时间不会超过五个小时,每天都是一脸的疲惫。(蛮拼的。)
整个帝国完全是在雍正一个人推动下在运转。
这就是“同志们,跟我冲”式的领导!
当然,忙于工作的雍正同志也无法顾及家小。
后宫红颜多可怜。雍正的媳妇们是寂寞与痛苦的,她们中很多人很难等到老公的归来,有的人一生也难等到——媳妇们中竟还有人是处女之身。媳妇们几乎都是他当四阿哥时娶的,当了皇帝之后,他都没有增添过后宫。
雍正的老爸生殖能力极强:康熙一生共有35个儿子、20个女儿。
雍正明显这方面不是强项:他这一生只有10个儿子、4个女儿。
雍正登基入住升级版的圆明园后,园内十年都没有再接纳过新的生命。
长时间的劳累,让雍正患上了严重的亚健康,此时已没有良药可治。在他生命不可承受的时候,他请来了仙道,每天道士们给他炼着仙丹,他的生命要靠仙药“维持”了。
圆明园曾经是他的福地,但此刻圆明园却正在侵蚀着他的生命!
幸福的家庭是相同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同。
痛苦的两个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