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活死孩子
四个后生就这样看着阎王婆子迈着坚定的步伐走上了死孩子山,这可不是在白天,是在寒风刺骨的凌晨,而且是死孩子山的北山下。就算是在白天几个后生带着砍刀进死孩子山也得考虑考虑呢,这大半夜的一个小脚的娘们居然那么大胆的走了上去,而且喊都喊不住。
四个后生不约而同的喊:“阎王婆子你疯了,你上去干嘛?你不知道上面有半截老妈子啊。”
阎王婆子虽然是地主婆子,但是她本人其实还不错,阎王婆子其实也算是黄家人,后来嫁给了闫明之(也就是假阎王)算是出了族。所以看着阎王婆子直接送死的事儿,后生还是要管一管问一问的。
一个后生想上去拉住阎王婆子,被另一个后生拉住了,这个后生小声的说:“别上去拉她,我看她怎么有点不太正常啊,以前碰见人都是低着头走路,喊一声都得蹲下。今天怎么跟上山打仗的一样,比猛子哥都威风的感觉呢。”
又一个后生说:“是啊,而且这大半夜的她怎么一直在跟在咱们后面啊,她想做什么啊?”
“她会不会是特务?”
胆大的后生就说:“她不可能是特务,国民党不会要她这样的人当特务。”
最后那个后生就问这个大胆的后生说:“那你说咱现在怎么办?是在这里看着还是跟着她一块山上看看。”
这个大胆的后生说:“阎王婆子怎么说也算是咱黄家的人,再说了连猛子哥都说半截老妈子不是脏东西,咱四个还有什么好怕的,你们带没带砍刀。”
话音未落其他三个后生已经把砍刀亮出来了,后寨村的后生个个彪悍,再加上最近不太平所以大半夜出门肯定身上要带点东西防身的。
胆大的后生也从后背掏出砍刀来说:“奶奶的,俺爹找人给我打的砍刀,今天总算是能用上了。”
其中一个后生用火把照着他手里的刀羡慕说:“我的刀还是我爹用的砍柴火的刀呢,你们的刀看样子怎么都是打仗用的刀啊,从哪里打的,我也让我爹给我打一把。”
大胆的后生说:“现在谁还用那种不带尖头的砍柴刀,大集上到处都是卖这样尖头的刀,要是有能耐你弄个猛子哥那种东洋刀和中山刀让我们过过瘾才好呢。”
说完他一只手举着火把一个手朝着山顶上挥了挥刀说:“同志们,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咱们跟在阎王婆子后面看看那阎王婆子想干什么,势于恶势力斗争下去?”
几个后生鼓足了勇气都高高举起火把跟在阎王婆子的后面,这也让阎王婆子的视线能看到光亮。后生们见那阎王婆子一点都没有胆怯的意思,向着孩子的哭声寻去。他们看不到阎王婆子的表情,但是从她走路的姿势来看,这阎王婆子一定和这个哭着的孩子有关系。
后生们大气都不敢出的悄声跟在阎王婆子的后面,而前面的阎王婆子却迈着有力的步子往山上小跑着。慢慢的这些后生都有点落后阎王婆子了,幸好有点月亮地能看清楚脱离了火把光照的阎王婆子,几个后生才没有被拉下。
越走距离哭声就越近,几个后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走的太急,大冷的天手心脚心里都出了汗。几个人气喘吁吁的跟在阎王婆子的后面,很快后生们就走累了,可阎王婆子上山的速度没有一点缓慢下来的意思。
快到山顶的时候,几个后生看到阎王婆子总算是停了下来,她呆呆的站在一个大石头前面没有动作,就这么站着。几个后生紧赶了几步气喘吁吁的跑到阎王婆子的身后,其中一个后生说:“你怎么跑的那么快,不等等......。”
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吓回去了,几个后生看到大石头上一个坐着的孩子,孩子有大约2-3岁的样子,被一件大的狗皮包裹着,头上也罩着一块皮子,皮子很大遮住了孩子大部分的脸。不过孩子露出来的地方能看到他虽然长的胖乎乎的但是皮肤非常的黑,那孩子看见有人过来就哭的更厉害了。这当然不是让人害怕的,让人害怕的是在大石头的后面的林子里有几十双红彤彤的眼睛在恶狠狠的看着几个人,红眼睛一眨都不眨的看着几个人,而眼睛下面的钢牙咬的“咯吱咯吱”的响,好像随时都能把几人撕破。
几个后生吓坏了赶忙握紧手里的砍刀对着面前几十双红眼睛,而阎王婆子的心情却和后生们不同,她想的更多的是不能让红眼子狗伤害了孩子。火把虽然照亮了周围,但是林子里的红眼子狗却照不到,只能听见它们警觉的“呜呜”声。
坐在大石头上的孩子见到后生拿出了刀,而且火把照的通红,哭的就更大声了,声音震的几个人的耳朵生疼。
就这样僵持了一会,风就大了起来,把火把上的火“扑扑啦啦”的响。后生们和阎王婆子就更冷了,加上刚才以为小跑出了点汗,风一吹就更冷了,手都快抓不到刀子了。
一个后生哆哆嗦嗦的说:“咱......咱们,把孩......孩子抱......抱过来,赶紧......跑。”
那个大胆一些的后生说:“好......好的,太......太冷了,孩......孩子会冻死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因为害怕,所有人身上都打着哆嗦,风吹的手疼的就像被刀子割。
这个大胆的后生把火把递给了旁边一个后生,就慢慢的往前走了一步,把空着的手向孩子慢慢的伸了过去。可是红眼子野狗仿佛不想让后生碰孩子一样,纷纷的警觉的底下了脑袋,每只野狗嘴里发出了“呜呜”的声音不让后生靠近。
后生只好停下了动作慢慢的退了回来,另一个后生说:“不......不要抱这个.....孩子了,野狗......可能想.....吃了他,咱们......咱们走吧。”
那个年月里如果家里穷养不起孩子的只能扔,也不奇怪,所以这些后生们只能惋惜和心疼了,没办法,这么冷的天野狗也想吃点热乎的。
几个人刚要打算慢慢的退回去,却发现阎王婆子朝着孩子走了过去,她向着孩子伸出了手,几个后生停下来看着前面的红眼子狗,可是红眼子狗这次并没有发出“呜呜”的声音。
阎王婆子见红眼子野狗们没有动作,就大着胆子把孩子抱了起来,这时候有一只红眼子野狗从林子里走了出来,它嘴里叼着一些东西,把这个东西放在了阎王婆子的脚下就离开了。这只红眼子狗一转身,所有的红眼子狗也就转身离开了,而在阎王婆子怀里的孩子看着离开的狗哭的更是歇斯底里了,仿佛看着自己的妈妈离开了自己一样。
有个后生走到阎王婆子的脚下一看,原来是几只很大的地鼠和一包裹东西,其中的后生毫不客气的说:“阎王婆子走吧,先去王猛家吧,这天怪冷的。”
阎王婆子赶紧把自己的棉袄打开把孩子裹在胸口处,一个后生打着火把想看着黑乎乎的孩子,他说:“这是个什么孩子啊,怎么长的这么黑。”他刚想伸头看看孩子的相貌结果孩子身上一阵恶臭飘来,后生赶忙避开说:“这孩子好臭啊,是不是死孩子。”
另一个后生说:“这个孩子我觉得很蹊跷,我建议别往村里带了,万一这要是个死孩子转世就麻烦了。”
还是那个大胆一点的后生严肃的说:“刚说完,坚决要和封建迷信斗争到底,你们怎么又说上了。”
阎王婆子也不说话,她想尽快的回去好给孩子洗个澡穿上点衣服,她怀里的孩子已经冻得嘚嘚瑟瑟了。快到村子的时候,阎王婆子明显的加快了脚步,她想甩掉这几个后生。
后生肯定明白阎王婆子的意思,一个后生抓住了阎王婆子说:“你是不是想把这孩子带回你的破家里,不行你得跟我们去黄猛那里汇报汇报情况。”
阎王婆子一下子给几个后生跪了下来,她因为给孩子取暖就解开了怀里的扣子,所以风都顺着阎王婆子的脖子灌了进去,她冻得已经快说不出话来了,她说:“求.....求......你们......孩子.....快....快不行了,让....让我....回去.....给....给他.....暖和,孩子.....孩子臭.......这么晚....去....去不了。”
其中一个后生说:“三哥,反正这么晚了,这地主婆子哪里也去不了,干脆让她回去吧。”
另一也说:“对啊,这么晚了咱们再去敲猛子哥家大门,就是他不烦,嫂子肯定也烦了。”
这个被人叫做三哥的后生想了想说:“也是,这白天去了晚上去的,万一真要烦了,让黄磊和李建明把咱哥四个打出来可不好了。”
说完三哥冲着阎王婆子摆摆手说:“那你快回去吧,等明天我们再找你。”
另一个手里拿着东西后生问三哥说:“野狗给的包裹和死地鼠,怎么办?”
三哥赶忙把刚要走的阎王婆子叫住,他把火把递给这个后生说:“给我,我打开看看,要不是四旧的东西就让她拿回去算了,这破玩意谁要臭的要命,说不定是那死孩子的。”
三哥打开这个脏脏的包裹,几个人一下子就呆住了,里面有金银首饰和玉器翡翠,借着火把的光亮闪烁着夺人的光。整整的一小包裹的财宝,让四个后生和阎王婆子看的目瞪口呆。
阎王婆子眨了眨眼睛欣喜的说:“你们看,你们看。这是红眼子狗让我养着孩子呢,不是把孩子吃掉,是养着。”
一个后生凶恶的说:“你个地主婆子还不长记性,这就是四旧的东西,我看你的觉悟还没提高。”
三哥制止了后生说话,三哥说:“可能这些野狗真是这么想的,要是养了这个孩子能让咱们村和死孩子山上的野狗井水不犯河水了那也是值得的,我看这几只地鼠你就给阎王婆子拿回去吧,她大晚上跟着我们出来估计是因为没东西吃了。”
几个后生盯着地下金光夺目的一片说:“三哥,那这个怎么办?”
三哥看着地上的财宝说:“我们不能要这些,这是阶级敌人的东西,是资本主义故意留下来迷惑我们的,我们明天一早带着去见猛子哥。”
三哥把火把举起来看着抱着孩子冻得一直吸鼻子的阎王老婆说:“孩子的事我们哥几个能给你圆过去,让你养这个孩子,但是这包资本主义留下的东西你不能说,要不然还会斗你懂不懂,这是为了你好。”
其中一个后生明白什么意思了,他掏出刀子来说:“记不记得假阎王怎么死的?你要敢说出去,他就是你的下场”
后生凶恶的把明晃晃的刀子在阎王婆子的面前晃悠着,怀里的孩子好容易控制住了哭声,紧接着又开始大哭起来。
受到惊吓的阎王婆子抱着臭气熏天且哭声震天的孩子快速的往家里跑去,跑之前还没忘记拿起脚底下的死地鼠,她一边跑一边摔跟头,或许是因为太激动让她跑的特别快,她甚至感觉不到摔倒后的疼和裹着的小脚跑起步来的疼。
到家后阎王婆子把孩子放在了床上就开始生火了,她到天井里把剩下的柴火都抱进了到处都是破窟窿的屋子,不一会就在床跟前点起了火。
火光也照亮了整个破屋子,也让冰冷的屋子稍微有了点温度,阎王婆子开始用她的破搪瓷盆烧热水,她想给孩子洗洗澡,孩子太脏太臭了。另外阎王婆子还想找一些衣服,这孩子身上的披着的野狗皮是一整张,是在是太诡异了,虽然都知道冬天的野狗皮子是很暖和的,可是总不能让孩子一直裹着臭狗皮子吧。
想到这里阎王婆子又开始在床上收翻找着东西,她看看还有没有能给孩子做个衣服的布和棉花。那阎王婆子一进门就忙来忙去的,孩子暖和了也就不哭了,就来回的扭头看着忙来忙去的阎王婆子,不过脑袋上的狗皮太长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只能看到阎王婆子在地上走来走去的小脚。
阎王婆子找了一会并没找到多余的布和棉花只能作罢,她想:不早了先给孩子洗洗用被子裹住,明天再想办法也行,实在不行就把这张狗皮子好好清洗清洗给他做个小袄。
想到这里阎王婆子就停下了动作走到孩子跟前打算脱下孩子身上的狗皮给孩子洗澡,她先用手试了试在火上的搪瓷盆,感觉温度可以了就把搪瓷盆端了下来,紧接着她就把孩子的狗皮拿掉了。
在拿掉孩子身上狗皮的一瞬间那阎王婆子“啊”的一声就坐在了地上,她此刻才真真的看清楚孩子的长相,被孩子的长相吓到了。
说实话孩子长的还是蛮漂亮的,只是头发很长,脸上也因为没洗过所以非常的黑,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眼睛。他的眼睛居然是红色的,除了中间的黑眸子其他全部都是红色的,红的非常厉害,和红眼子野狗的眼睛一样的红,这分明就是长期吃死孩子肉才会有的眼睛。可是这孩子红色的眼睛里没有一点邪恶和诡异,反而满含着晶莹剔透的眼泪,在火光的照射下发着光。这孩子用血红色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阎王婆子,无辜的样子让阎王婆子的心都要碎了。她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孩子红的透彻但是的单纯的眼睛心疼的说:“娃子,不管你是死孩子还是吃死孩子的孩子,我都养你,以后我就是你妈,你就是我的孩子。”说完那阎王婆子痛哭起来,她边哭边往前走了一点蹲下身子使劲的抱住了红眼子孩子。
孩子在阎王婆子的怀里发出小狗才会发出的“吱吱呜呜”的声音,看样子孩子似乎很享受阎王婆子的拥抱。
阎王婆子抱着孩子哭了一会后才给孩子把身上的狗皮剥下来,可是刚一脱却发现在孩子的胸口处有一本很旧很旧的书,书是用一个绳子穿起来挂在孩子的脖子里的。阎王婆子把书从孩子的脖子上拿下来仔细看了看,书皮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的很柔软但是耐磨硬实,她打开第一页有几个字写着“驭虫术”,阎王婆子奇怪的看着这几个字,她当然不知道这是活死孩子的爹,也就是货郎留给他的用人皮做的书。
那阎王婆子借着光亮又掀开一页,见那书上用密密麻麻的小字写着:初识虫为虫,中识虫为友,终识虫为己。欲与虫语,必先关其腔,以喉、舌、鼻发音。初听,中学,终语。每虫均有语道,以喉后发音少用舌多用鼻者多为四蹄,如:虎、狼、狗、牛、羊等。以喉前发音且多用舌少用鼻者多为爬虫,如蛇、蛙、蚁、蝗等。虫性乃善,施于手段,方可尽用之。
阎王婆子看完第一页觉得奇怪无比,她想的更多的不是这本奇怪的旧书,而是孩子的冷暖,于是就把孩子抱进了搪瓷盆。那孩子一开始还挣扎几下,后来在水里感觉很舒服也就笑了。阎王婆子看见孩子笑了也跟着笑了,她用手捧着热乎水浇在孩子的头上想给孩子洗洗脸,两下就把孩子脸上的灰土清洗干净。当阎王婆子再看时,除去孩子的红彤彤的眼睛,那眉、鼻、嘴还有笑起来的神态都像级了黄氏和货郎,阎王婆子看着孩子眼泪就掉下来了,她自言自语道:“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我找到孩子了,找到孩子了。”
那红眼子孩子也笑嘻嘻的用书摸着阎王婆子脏兮兮的脸嘴里“呜呜”的叫着,那声音就是一只狗在撒娇的声音,不过阎王婆子不在乎,哪怕此刻这孩子是一只狗,她也会抱着他亲他疼他爱他,因为在阎王婆子看来这孩子是她家里仅剩的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