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妹有一段时间没去医院看曹学金了,一是麻将馆和小卖部的事情多,另一个重要原因是心虚不太敢去。
上次去医院,她原本是要接丈夫回家的,没成想刚到医院门口就出事了。办出院手续之前,曹学金一切正常,像个孩子似的乖巧地跟她在身后。出了医院大门,他突然转着圈盯着她的脸看。幺妹给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就玩笑道:“看啥看嘛,都老得不成样子了。”
曹学金也不搭话,那眼睛像是长了刺,在她身上撕来划去。幺妹心里发毛,转身要走,给他重重地扯了回去:“你有男人了?”
幺妹转了个圈,一个屁股蹲坐到了地上,那只被拽扯过的手钻心地疼,应该是脱了臼。她朝手腕处猛吹了两口气,带着哭腔喊道:“我的手,我的手疼死了!”
“少给我装模做样,回答我是不是?”曹学金那面部剧烈地抽搐着,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你疯了吗?”幺妹挣扎着站起身来,心里委屈得要命。
“我是疯了,我就是疯子!”曹学金的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戳着根指头嚎叫着就朝幺妹冲了过去。
幺妹闪身想要躲避,却一个趔趄掉摔下了路边的山崖。在下坠的瞬间,她突然想起,朱叶阳留在脖子上的吻痕——出来时走得太急,忘记捆纱巾了。
幺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她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而守在旁边的竟是王安。
“醒了?想吃点啥?”王安弯下腰,低声细气问她。
“学金他人呢?”幺妹挣扎着想要起来,被王安扶住身体按了回去。
“医生说他病没好彻底,得继续留在医院治疗。”王安阴着脸道:“倒是你,好在福大命大,那么高的山崖,多险啊!”
“我怎么了?”幺妹试着动了动上了夹板的左手,感觉不大妙。
“左手左桡远端骨折,背部大面积擦伤,轻微脑震荡,”王安扶幺妹坐起,用勺子喂她喝了两口水:“医生说,你与死神只差一棵小树的距离。那棵小树是你的救命恩人,得亏关键时刻将你卡在那里。”
“左桡远端骨在哪儿?”幺妹看着左手嘟囔了一句,又回头过问:“你怎么在这儿?”
王安抱她的时候,幺妹想挣扎来着,无奈身体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就你公公那病怏怏的身体,去那儿能把你弄回来吗?”王安说:“毕竟以前我是你领导,医院那边联系不到人,只得通知我了。你说,咱们这么多年的同事关系,我能不来吗?”这时候,王安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喔,谢谢你了。”顿了顿幺妹又问:“那我啥时能出院?”
“好好养着吧你。”王安瞥了幺妹一眼:“都这个样子了,还放不下你那麻将馆?”
“全家靠那生活呢,老不开门,客人还不都走了呀。”对于这个,幺妹很是担心。人家可不能因为你生病了,就不打麻将了。
“就别担心了你,这几天我让王瑜帮你盯着麻将馆的,”王安将削好皮的苹果切了一块喂给她:“我们厂那寻呼台垮了,阮芸这段时间恰好没事,一会儿她过来照顾你。晚上嘛,鹏飞说要来陪你。”
“他怎么知道的?”
“他老娘伤成这样还能不让他知道?”王安说:“是我多事给学校打的电话。哎,你那儿子可真不错呢,不仅成绩好,还多才多艺,就打那么一会儿的电话,尽听老师夸他了。我家王天有他三分之一我就知足了!”
两人正说话呢,房门被轻轻推开了一条缝,阮芸从门缝探进半个头来:“嘿,我来接班了喔。”
“进来吧,在那儿探头探脑弄啥呢?”王安起身开门,把阮芸迎了进来。
“我这不是想活跃一下氛围嘛。”阮芸嘻嘻道:“幺妹姐,你没事哈?”
“好好照顾你幺妹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王安说完这话,转身就出去了。
“是!”阮芸回答得干净利落。
“芸,给你添麻烦了。”
“姐,你说啥呢,咱们什么关系啊?几十年的老邻居,说这话不见外吗?再说,谁没个求人帮忙的时候?”阮芸嘻嘻道:“反正我这段时间正失业呢。”
“听说寻呼台不办了?”
“迟早的事,手机都普及了,谁还用那个嘛。”
“那你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开个快餐店,就是以那种小面、牛肉面、米线、抄手打主力,外加各种套饭的店。解放碑和江北那边我都去考察过,只要味道还行的生意都好得很。反正,开餐厅可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
“重庆人嘴巴刁,味道一定得弄好,否则生意做不长久,”幺妹说:“对了,地方找好没?”
“厂区这边不是要拆了建花园小区吗,听说陈香老公是开发商之一呢。”
“他不是卖板材的吗,怎么搞起房地产来了?”
“人家跟王厂关系好呗。现在这社会,只要你有关系,想怎么转都行!”说这话的时候,阮芸的语气里听着带有一丝情绪。她也没弄清,这情绪是来自对这种现象的愤恨,还是源自不具备这种资源而懊恼。
这话让幺妹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来,难不成这就是陈香妈放弃指正,为女婿某来的福利?想到这个她脑子就活泛开了:“你莫不是想等小区修好,在里面弄个位置好点的店铺开餐馆?”
“嗯,王厂说了,过段时间让我挑一间临街的铺子。”阮芸嘴角轻扬道:“位置我都看好了,要靠近大学校门旁边的,既可以做小区的生意,还可以辐射半个校区。”
“王安让你挑?他说话那么管用?”幺妹心里犯着嘀咕,这王安不就一厂长吗,而且厂都快没了,能有那么大的权利?
“人家现在能量大着呢,别的不说,厂区这一片就他说话管用。”继而阮芸又透露了一个秘密给幺妹。说其实那地产开发公司,是王安儿子王天和花脸合伙开的。说到底,在这个公司里,王天和陈香老公都是傀儡,王安才是管事之人。
“对了,是王安叫你来照顾我的吗?”
“是,”阮芸似乎明白了幺妹这话的意思,急忙解释道:“姐,你可别误会我是为了门面才来照顾你的啊。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你要有事,我怎么都会来。当然,又能照顾你,还能让他欠下一人情,咱们何乐而不为?”
“你变了。”说完这话,幺妹突然意识到自己心胸太过狭隘,又自圆其说的解释了一句:“变得更成熟了。”
“社会在变,不变不行啊。”阮芸也觉得伤感:“你要知道,现在属于英雄不问出处,钱不问来处的年代。你看,住我们那栋的高二妞,就上回在你那儿打牌,脾气比陈香还跩那个。就那姑娘,找了个台湾老头,厂区的房子才刚拆呢,人家话早就撂出来了,要在小区买一套最大的,带车库的房子给俩老头住。你看,人家是一人出嫁,全家脱贫,车、房,全有了。哎哟,你是不知道,她那老妈,不得了了,跟我妈说话那样子,能气得人半死。”阮芸拿腔拿调学着那人说话的样子:“阮妈,你天天弄这豆浆油条多辛苦啊,反正赚不到几个钱,索性就别做了呗。你看我家那女婿,啥都不让我们做,说是年纪大了就该打打麻将遛遛狗,过点轻松的日子了。诶,对了,你家阮芸跟那医生吹了没?要不我让女婿帮忙在台湾物色一个?”
“嚯,跟陈香一样哈。”
“陈香?”阮芸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上回她和小宋让花脸找人抓了个现行,听说还拍了裸照。要不是儿子乖,花脸估计早就一脚把她踢了。”
“好久的事哟?”陈香有一段时间没来打牌了,给她打电话,给的理由是婆婆生病要陪护,原来是出了这样的事情。
“应该快有一个月了吧,听说陈香又是跪地又是求饶,还写了保证书的。但这些都不及儿子的眼泪管用,他们最终没离,应该是她儿子的功劳。”
“那现在陈香日子不好过了?”
“活该。”阮芸剥了条香蕉递给幺妹:“来,吃点。”
“对了,你老公对你怎么样?”
“好着呢,人家现在是主治医生了,工资和其他收入都不错。”
当初和医生在一起,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让阮小帅死心,连婚礼都很仓促的。总的来说阮芸对医生还是挺满意的,不仅工作积极上进,对她也好。传呼台刚倒闭那会儿,阮芸很迷茫,心情也不好。他就一个劲安慰她:愁啥?以后索性别上班了,我又不是养不起你。她说才不呢,我有手有脚,干嘛要过仰人鼻息的日子?话虽这样说,当时听了那话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女人就这熊样子,需不需要养另说,但你得表现出愿意的态度来,这恐怕比说任何甜言蜜语都能巩固女人对你的爱和依恋。
“你真幸福,”幺妹的话语中不自觉的生出几分羡慕来:“对了芸,你说等小区修好后,到里面住的是不是都有钱人呢?”
“当然?”
“那这样说来,我是不是可以考虑……”
未等幺妹把话说完,阮芸直接翘起了大拇指:“姐,你这思路就对了!这可是沙区第一个商品小区,跟江北那边的黄金堡和龙湖小区差不多,能住进来的肯定非富即贵,他们的钱铁定比贫民窟的钱好赚 。我跟你说,你得早点下手!”
“估计那房不便宜吧?”根据几年开麻将馆的经验,幺妹觉得这行业是她能把控的,只要控制好借债比例,多少都会有钱赚的。
“应该不便宜,可以按揭的嘛,十年二十年都可以。”
“得给银行不少利息吧,多不划算?
“姐,做事得有魄力。对了,你可以把老房子卖了换房呀?”阮芸越说越兴奋:“我估计,以后住那小区的人,打二十算小的了。我听人说花脸他们在外面跟人打五十拖一百呢。你想想,要是能揽上两桌这样的客人,一桌抽四百,两场就八百,一个月就两万多了!要命,当初我怎么就没想到这行当?投资小,利润大,比我那项目好多了。我跟你说,幺妹,要不是你,我非得给你把这项目枪了不可。”
“就别拿我开心了。”经阮芸这一提点,刚才还只是一个念头的东西,即刻就变成了一个应该立马上手的项目。只是家里那点钱还不知道够不够交首付呢,一想道这问题,幺妹心里就愁得慌。
“姐,你上次不是说去接学金回家的吗,怎么没见他回来?”
幺妹下意识的用手去挡脖子上的吻痕。这件事是她说不出的疼,若不然丈夫肯定是回家了,她小声道:“原本医生说他好了,不知道怎么又犯了。”说完这话,她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
“听我老公说,这种病发作次数越多,预后越不好,”阮芸迟疑着:“我的意思,你一个女人家,还是得多为自己着想。咱们可以不依靠男人,至少得有个可以依靠的人吧。”
幺妹心里一动,想到的竟是朱叶阳。在阮芸出去的时候,她发了条短信过去,大意是她受伤了,希望他能来看看。信息一出去她就后悔了,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岂不是在明白无误暗示人家,即使他有家自己也不在乎?从内心来讲,她对朱叶阳的离婚承诺还是有那么一丝期待的。尽管,她从未有过离婚的打算。但有个人愿意为自己离婚,并且等着自己,这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心情不错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