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公别了宋海山,自回衙门不提。话转白应春。
约莫午时许。带领四名手下一路快马加鞭的白应春已到达武清县。
经过一番打问,白应春终于打听出唐再兴的家所在何处。一行五人从县城往东出发,沿着一条荒芜的羊肠小道又行了八九里地,方才到达唐再兴的住处。
唐再兴的家,由几间木屋构成,三排低矮的栅栏围成庭院,以半截竹排作门。虽然简陋,但胜在环境清幽,最适隐者深居。屋前是片菜畦,由于季节之故,只剩寥寥几颗油菜和萝卜苟存。菜畦边上每隔三四尺的距离便种有一棵尚不足半丈的矮树,因叶落花凋,看不出是甚样种类。只有几根早蔫了枝叶的瓜蔓软趴趴地搭在上面。毫无生气可言。
栅栏的竹排门敞开着,木屋门也没有上锁,甚至虚掩,留了个拳头大小般的缝隙。风刮的稍微大些,便能使门板来回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白应春上前拨开门,往里探了一探,发现无人。又退出来,绕到屋后——四个手下也跟着绕了过去。屋后是片依然呈现凋敝景象的花圃。
“奇怪了,唐再兴会去哪儿呢?”白应春似是自言自语道。
一旁有个衙差道:“恐怕他怕惹祸上身,跑别的地儿去了,不敢回来。”
又一个衙差接道:“人家都说‘人正不怕影子歪’,他定是做了亏心事才不敢回来。我看那漆匠的死他多多少少也脱不了干系。”
“行了,别瞎议论了。”白应春喝止了属下的闲聊,随后自己举目四顾,看着空旷无人的四周,不免一叹。
“大人,快过来看!”不知什么时候,有个衙差转到了屋子的侧面,并在那边惊声喊道。白应春闻言,急忙往旁边去,其余衙差亦紧随其后。
房屋的侧面,是一个丈二见方的天然水池,池面结了一层冰,因白天的气温转暖正在缓缓融化。那名呼喊的衙差就站在池塘的东北角上。白应春上前相问时,他便指着身下的水面道:“大人你看,池塘的整个水面都结了一层冰,唯独这里有个窟窿,很是奇怪。”
“看样子像是谁扔了块巨石下去打出来的窟窿。”一旁有衙差猜测道。
白应春没说话,走到菜畦边拖了根枯萎的瓜蔓来,在结实的一端绑上石块后往池塘探去,直到把近七尺长的瓜蔓都没进水,石块才终于落底。
“没想到这不大的池子竟有如此之深。”白应春收起瓜蔓道,“去木屋里找找,看有没有竹竿或木棒之类的东西。”
四名手下俱齐声答了“是”,都往屋里搜寻去了。不多时,便有最先发现池塘异常的衙差搬了根木梯出来,并禀道:“大人,竹竿我没找到,倒是找了把木梯。”
“再好不过,”白应春命道,“把它顺着窟窿放下去。”
这时其余的三个衙差又寻了一把锄地用的钉耙来。白应春使一衙差站在木梯上,将钉耙顺着窟窿往下探寻。
那衙差将钉耙往下探到池底,一旦感觉到耙端有阻碍,便顺着产生阻力的方向顺势往上钩提。连提了好几把,结果不是淤泥就是腐烂在池底的水草,连可能打碎池面冰层的石头也不曾找到一个。
就在白应春以为不会有什么收获时,突然那衙差大喊一句:“有东西!”
白应春立马道:“快将它钩起来看看。”此时岸上的其余衙差也都好奇张望着,急切想看个究竟。
站在梯上的衙差再次使劲,结果使了吃奶的劲都不能得逞。眼见要浮出水面了却又因坚持不住重回水底。
白应春看得着急,忙叫其他手下上前帮忙。三名衙差半跪在岸边,等站梯上的同事把钉耙再次提起时,都伸手帮忙使劲。
终于,被钉耙钩住的东西渐渐浮出水面——竟是一具青年男子的尸体。那站梯上的衙差,见钩出来个死人,只因毫无防备,顿时吓得寒毛直竖。要不是岸上的同事帮忙抓着,就又给它丢下去了。
白应春令他们将尸体抬上岸,围着尸体转了好几圈,道:“难不成他就是唐再兴?”
一衙差道:“不一定,大人不是说他刚从京城回来吗?怎么这么倒运,一回来就掉池里。”
“兴许是哪个过路的不熟悉路况不小心栽进去了。”又一衙差道。
白应春走到落水处检查了一番,又走到尸体旁道:“没这么简单,落水的岸边没有滑倒的痕迹,而且如果是常人落水,一定会扑腾个不止,就算最终被淹死,其造成的冰窟窿也不会只这么点大。”
“大人说得在理,”之前被吓得不轻的衙差终于从惊恐中恢复过来,说道,“不管是不是唐再兴,这人的死都不可能是自己不小心滑到水里的。”
“没错,”白应春吩咐其中一名手下道,“你快去禀报张大人,让他速速赶来。”
那衙差接了命令,立时跨马挥鞭,加急往京城赶去。白应春又命其他下属将尸体抬到可以遮阴的屋檐下,避免午时阳光直晒,加剧尸体变化。
等到张公得了汇报快马加鞭赶到唐家时已经是申时了,而和他同乘一马赶来的还有韩玉枝。其时白应春已和属下将屋里屋外检查了个遍。听到门外传来张公的说话声时才和众属下迎了出来。
没有丝毫客套,张公神色凝重,面沉如水。一见白应春便直问尸体何在。白应春见韩玉枝一起跟来,立马明白张公用意所在。
他带张公和韩玉枝到了放置尸体的屋檐下。“就这个。”他指着尸体对张、韩二人道。
韩玉枝一见尸体,立马捂嘴点头不迭。不消张公多问,事情已经清楚。
“奇怪了,”张公不禁呢喃道,“刚刚回来,怎么就落水溺亡了呢。——带我去落水的地方看看。”
“大人你跟我来。”白应春把张公带到水池旁,道,“下官亦以为唐再兴不是简单的落水。”
张公看着已化得差不多的池面,问道:“一开始的冰窟窿有多大。”
白应春先用手围了个圈,又觉得不准确,往旁边看了看,随后指着一较胖的衙差道:“差不多就比他那腰围大一圈。没有正常人落水时扑打的痕迹,下官推测应该是昏迷或死后再放下去的。”
“嗯。”张公点头,在岸边检查一番无甚发现后又折回到尸体旁——其时韩玉枝已走到院子外等候诸人,她不忍再看唐再兴尸体,甚至不愿踏进院门……
张公抬起尸体脖子,其脖子处有明显的勒痕。
“唐再兴是被勒死后扔进水里的?”白应春见后说道。
张公没理会,而是对一旁站着的两个衙差道:“你们快去附近赁辆马车来,记住,不能说是干嘛用的。”
衙差应后自去。白应春好奇,多嘴问道:“大人难不成怀疑是附近的人干的?”
张公冷冷道:“是不是附近的人干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马车铺老板要知道我们是用来拉死人的,铁定是不肯赁与咱们的。”
“原来如此!”白应春对张公的回复不觉感到有些好笑,但见张公神色冷峻,又不敢笑出声,只好憋回肚子,依旧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
张公朝木屋走去,同时头也不回问道:“屋里都检查过了?”
白应春紧随其后道:“检查过了,一共四间屋。除去进门的正堂,左右两边分别是厨房和卧室。最里面还有一间书房。没发现什么异常。”
张公进了门,径直跨进右侧与正堂相通的卧室。卧室里的床具一应俱全,无甚异样。床头两边的墙上贴了几幅书法作品。正对床的墙上亦有一幅山水画作。除了此画作是精心装裱的外,其余作品皆只是将宣纸直接贴于墙上。
张公走到一纸角翘起的书法作品前,其上用柳体写了一首《破阵子》,其书:
日坠极天沉暗,岚烟缠错飘忽。看破红尘珠玉泪,管不得谁笑谁哭。悄然向陋庐。
弦奏阳春白雪,林中天籁飞出。此生逍遥如何似,一山一水一诗书。腰间酒一壶。
在《破阵子》旁,又有一五律,题为《冬宿幽居》,其书:
客隐林深地,兴亡两不知。
流云生素畔,落叶覆明池。
雨坠风狂处,冰消日暖时。
寻得琴瑟在,未咏意先痴。
无论是诗还是词,字里行间中,无不透露出诗者追求逍遥洒脱的处世心态。
白应春为此不禁叹道:“这唐再兴还真是个才情隐士。”
张公没说话,而是揭开其中那张翘角的宣纸看了看——其翘角处又干又硬,还有不少灰尘。
这时白应春见张公没回话,又接着问道:“会不会和居不易的死有关?”
张公依然没答话,而是又试图揭开旁边那首五律的纸角,却不小心将其撕开一个口子。他用手抹了抹字迹,之后又把目光落到两张作品的落款处。末了对白应春淡淡道:“想办法把这首《冬宿幽居》弄下来带走,切记,别撕坏了。”
白应春虽不知张公用意何在,见张公无心回答,也不多问,只管照办。
之后张公又去检查了唐再兴的书房,在书房的抽屉里发现了一封信,打开看时,竟发现信戳属礼部主客司专印。
张公惊骇之余,收起信出门便问刚刚揭下墙上诗作正要跟进来的白应春道:“马车来了吗?”
白应春忙道:“应该快了,大人这么着急是发现什么了吗?”
张公没有亮出那封信,而是从他手中拿过诗作,并道:“本官可以肯定唐再兴的死确实和闲趣楼有关!”
“果真和居不易的死有关?”白应春问。
张公看了看诗作,心下满意,遂将其收起。同时口中回道:“我只说是与闲趣楼有关,至于和居不易的死有无干系,尚还未知。这也是我们需要尽快赶回去的原因之一。”
两人正说着话,一阵车铃声响起。院外韩玉枝朝里喊了一句道:“大人,马车来了。”
当下,一行数人骑马的骑马,乘马车的乘马车,又火急火燎往京城赶去。其中韩玉枝因不愿与尸首同车,虽马车舆内尚还宽旷,却仍选择与张公同乘一马。
迨张公等人回到大理寺,已是酉正二刻。其时衙堂已明烛高点,范右堂和岳继忠也已早早在衙门等候。韩玉枝一回来便回了白府,唐再兴的尸体也由衙差直接送去了殓房,这都不在话下。
却说张公和白应春踏进衙堂,见了范、岳两人,不及坐下,张公便迫不及待问道:“你们那边怎么样了?”
范右堂率先回道:“下官负责去密云找的许焕才,他如今早娶娇娥,其貌不逊江氏。初有一女,今年又添一子,家中和乐融融,享尽天伦,在密云那带也算小有名气的人了。最重要的是居不易出事时他正在家里忙着操办儿子的百日宴,一连请了好几天客,根本不可能去杀人。”
张公听到这里时方才在堂侧椅子上坐下,白少卿等人则依旧在旁站着,见张公脸色铁青,谁也不敢入座。
张公见大家都围着自己站着不肯擅坐,便朝诸人递眼色示意,并道:“大家今天辛苦了,都别站着了,坐吧。”这时众人才谢过落座。
之后张公依旧问范右堂道:“关于居不易的事他怎么说?”
范右堂正好和张公隔着一几案相对而坐,见张公又问,便回道:“至于居不易横刀夺爱之事他也说了。当年他与江巧妹情意相投,欲结连理。无如江父是个贪财之人,那时许焕才既未考取功名也无万贯家财,便不肯二人婚事。许焕才自知无能,便当着江父和江巧妹的面起誓,说自己将远走江南跟着那边的亲戚行商做卖买,三年内,必定衣锦还乡,使江氏风光大嫁。结果不幸的是他在坐客船过‘拒马河’时碰上了翻船事故,这次灾难就他侥幸活命,其余人皆葬身水底。之后许焕才继续往江南行路,渐渐忘却这场不幸。却不料消息传到江家,江父以为他也一起见阎王去了,打那时起便劝江巧妹重择门当户对的好人家。江氏也算重情之人,硬是等足了三年才答应父亲另择佳耦,谁知彼时的许焕才在江南生意越做越大,竟一时抽不开身,等到第四个年头,才雇了几个靠得住的伙计看着,自己荣归故里。只可惜晚了一步,虽说居不易也非大富大贵之人,好在有饿不着的手艺,对江巧妹亦体贴入微,百般照顾,尤其在江父面前又极会奉承之事,故而成功抱得美人归。居不易虽有些油嘴滑舌,但毕竟人家是明媒正娶,待江氏亦不薄。江巧妹虽没有坚守前缘,但也是等了逾三年而无音讯才另投怀抱。因此,许焕才虽则未能续得前缘,却也怪不得别人。好在如今他也有自己的美满家庭,丰衣足食,儿女乖巧,可谓羡煞旁人。”
听了范右堂说话,张公只淡然道:“既然如此,许焕才是没有杀居不易的条件和动机了。”说着又转向岳继忠,“岳寺副,你那边的情况呢?”
坐在最末端的岳继忠听问后拱手回道:“大人,卑职负责往保定府找洪经纶。还没到他家,就打听到他早在两个月前就过世的消息了。显然,居不易的死也绝不会和他有关。”
“这就怪了,”与张公相邻而坐的白应春道,“许焕才没动机和条件,洪经纶已死,自然也不可能了。难不成真是唐再兴干的事?若真是这样那唐再兴又是谁杀的?”
“白大人是说唐再兴死了?”范右堂骇异道。
白应春点头:“尸体已经送往殓房检验去了。”
张公没理会二人,而是环顾了衙堂一圈,忽然发现什么,问岳继忠道:“怎么不见周寺正?”
“哦,周寺正去殓房找萧仵作去了?”岳继忠回道。
“我不是让他守在衙门等你们消息吗?”张公质问。
“是这么回事,”岳继忠解释道,“周寺正离衙的时候卑职已经回来了,他说突然想起一件关于尸体的事要提醒仵作,所以就让我留在衙里他去殓房了。”
张公听了没再追问,范右堂趁此间隙问道:“刚才白大人说唐再兴被杀是怎么回事?他不是刚从城里回去吗,何以死得如此突兀?”
张公一声长叹,道:“这件事没我们想的这么简单啊。!”说着,他拿出那封在唐家找到的信,接道,“这是我在唐再兴的书房找到的,信是写给唐再兴的,上面有礼部公印。”
白应春指了指张公手上的信道:“大人的意思是唐再兴和礼部有联系?这和居不易的死有何关系?”
张公回道:“和居不易的死确实没多大关系,但正如本官之前所说,唐再兴的死和闲趣楼大有关系。信上说的是礼部主客司曾向唐再兴来信,说朝廷下个月要征用闲趣楼,至于具体用作何处倒没有说明。但在信的末尾处却写了‘妄想至极’四个大字,通过笔迹对比,可以确定是唐再兴在看完信后添上去的,如此看来唐再兴是没有同意征用闲趣楼的。”
在张公说话期间,信已被打开,并在白应春和范右堂手中传阅。末了,范右堂将信递回张公手里,并问道:“这么说唐再兴的死很可能是朝廷——”
“切莫乱说范寺丞!”没等范右堂说完,白应春便极是担忧地打断道,“礼部可是朝廷六部之一,关乎国之大体,没有确切实证前我等最好不要胡乱猜测为好。”
“是是是,”范右堂立马道,“是下官失言了。”
“白大人多虑了,”张公却不以为然道,“别忘了,我们大理寺也是当朝三大法司之一,若礼部真有违法乱纪,强征百姓家产者,我想徐大人是不会包庇自己下属的。”
“可主客司属礼部直接管理,这事徐尚书不会不知道吧?”白应春道。
“此言差矣!”张公道,“古往今来,令行而禁不止,上传而下不达者,何其多哉?何况一部之长,自不会事事亲躬,大抵只管下达命令于属吏罢了,至于下面的人如何做,恐怕也是无暇俱顾呢。”
“大人,那也不对。”在旁自顾自想了半晌的岳继忠突然插进话来道。
“有何不对?说来听听。”张公朝他看去道。
岳继忠道:“信上说朝廷——哦不,确切说是礼部准备征用闲趣楼,既然唐再兴对此并不同意。我认为他更不应该在这节骨眼上跑去修缮闲趣楼才对。在这关口上,急着找漆匠把闲趣楼粉饰一新,岂不更惹他人觊觎?”
“岳寺副说得也对啊,”范右堂附和道,“唐再兴明知道朝廷要征用闲趣楼,自己既不同意,按理说不应该这么急着粉刷新漆才对。”
“不必争论这个问题了,”张公把手一抬,道,“居不易这次被请来给闲趣楼补漆很可能就是为了给朝廷准备的,但正如你们所理论那样,请居不易来的人不应是唐再兴才对。”
“什么!”白应春等人皆感诧异,几乎是异口同声道。
之后白应春又问:“唐悔仁临去琼州时只把闲趣楼托给唐再兴一人全权管理,若不是他叫居不易去补漆那又是谁?”
张公不紧不慢道:“这个人应该就是韩姑娘在街上遇到的人,但这个自称唐再兴的人并非唐再兴。”
“等等等等,”范右堂都有些糊涂了,“大人说韩姑娘遇到的唐再兴不是唐再兴?那他不是唐再兴又是谁?”
白应春紧跟着道:“况且韩姑娘已经去认过尸首了,并且确定他就是自己碰到的那个男子。这又当作何解释?”
张公道:“韩姑娘认尸,不能证明被勒死扔进池塘的就是唐再兴,最多能证明在京城自称是‘唐再兴’的人死在了唐再兴的家中。”
“照这么说来只剩下一种可能了——”范右堂这回欲言又止。
张公知他想说什么,便道:“没错。我们可以假设事情的真相是这样的——礼部要征用闲趣楼给朝廷办事,先致信唐再兴想取得对方同意,然而唐对此不屑一顾并坚决反对。于是礼部派人冒充唐再兴,擅自请了漆匠漆刷闲趣楼。由于唐再兴深居简出,很少来京,所以对有人冒充自己进出闲趣楼一事并不知晓。之后假唐再兴在客栈无意间听说了漆匠坠亡的事,而我们又正在彻查。由于他并不知道我们已经通过韩姑娘查到了他的客栈,所以他理所当然地以为我们会查出唐再兴的身份并去他家找他询问此事。正因如此,假的唐再兴怕我们找到真的唐再兴后露馅,所以匆忙赶到武清,想引开真的唐再兴来圆自己撒下的弥天大谎。也许就是这时候唐再兴识破了对方的目的,并知道他在冒充自己。于是两人彻底摊牌,最后以假唐再兴丧命收场。也许唐再兴看自己杀了人,着了慌,就将尸体扔进池塘便逃走他方了。——虽然以上是本官的假设,但这也是唯一能完美解释这些疑点的说法了。”
“大人的假设确实天衣无缝,”岳继忠道,“但还有一点不能解释。”
“岳寺副请讲。”张公道。
岳继忠讲道:“照大人所说,假唐再兴是偶然遇到韩姑娘的,他也不知道韩姑娘和我们有联系,韩姑娘亦对闲趣楼的事一无所知。如果假唐再兴真是因倾慕韩姑娘的容貌而上前套瓷儿的话,为何还要在韩姑娘面前依旧用自己冒充的身份呢?”
“这个好解释得很,”不等张公开口,范右堂便回岳道,“假唐再兴是为朝廷办事,一有差池随时都有掉脑袋的风险,虽然对韩姑娘有意,但在身负要务之际,也决计不敢大意的。至于说对韩姑娘撒谎这事,等事成之后,随便一个借口就能含糊过去,并无大碍。”
“恕我直言大人,”这时白应春也提异议道,“即便如此,您也说了这些都只是假设而已,并不能作为真相论断。大人并无证据可以证明找居不易补漆的就一定是冒充的,毕竟仅凭‘唐再兴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修缮闲趣楼’的口头推论显然是不够使人信服的。若这个问题不能得到解决,那么大人所假设的‘真唐再兴勒死假唐再兴再扔进池塘’的说法更是无从说起了。”
“不!”张公斩钉截铁道,“白大人你错了,关于这一点本官早已是铁证如山。就凭我现在手里掌握的证据足以证明有真假唐再兴的存在。”
白应春愕然,竟至沉默,一时无语。随即范右堂道:“不知大人掌握了什么证据,还请明示。”
这时白应春突地想到什么,道:“难道大人是从那些诗作……”
“没错,”白应春尚言犹未尽,张公已拿出那些从墙上揭下来的唐再兴诗作道,“这是一张普通的宣纸,上面是一首《冬宿幽居》,从落款上可以看出是唐再兴于今年十月十六戌时所作——也就是昨晚。而且为了防止是有人事后粘贴上去的,我还特意试了试这张诗作和旁边另一张词作两张宣纸在墙壁上的粘合度。宣纸都是用米汤粘上去的,旁边那首写有《破阵子》词的宣纸已经翘角,且又干又硬,积有尘埃,很明显贴在墙上已有多时了。我看了这首词的落款,时间是去年,所以出现这样的情况合情合理。而这首五律诗的宣纸,其在墙上粘得很紧,如果不注意稍一用力便会撕破。根据米汤的特性,我们可以断定该诗作贴在墙上的时间至少在五六个时辰以上,既不会因为时日过久而脱落,也不会因为时间过短而容易被揭开。因此可以肯定,写下诗作并将其贴在墙壁上的人正是唐再兴本人。因此,根据其诗作下方的落款,我们可以断定,唐再兴昨晚一直待在家里,根本没有来京,那么——自称是唐再兴的人自然就是冒充者无疑了。”
“原来如此!下官领教了。”这回白应春听罢率先赞成道。随后范、岳二人亦相继附和称是。
末了,张公对诸人道:“时辰不早了,大家回去休息吧。”
岳继忠请示道:“周寺正那边大人不等他了?”
“不必了,”张公道,“你让他们也早些休息吧,明天早上再议。”
岳继忠“欸”了一声,便转身出了衙堂,之后张公和白、范二人亦相继离去。一夜相安无事,不提。